短短十来个字,笔锋粗糙,无筋无骨,瞧着像是出自才疏学浅之人笔下。
而太师府中的主子们虽不说个个才高八斗,但众人的字皆是上得了台面的,这纸条多半是府中下人所写。
可府中能这般提醒她的下人……
萧瑾岚想了想,脑中不由得浮现喜儿的身影。
女儿节那日,萧瑾柠让喜儿背黑锅,扬言要将其杖毙以正门风,萧瑾岚出言解围,算是救了她一命。
喜儿若是知恩图报,听到了什么下作算计,提醒一二也无可厚非。
只是这话的意思,莫非是萧瑾柠对《仙鹤贺寿图》有什么想法么?
为找这幅画,萧瑾岚费了不少心思,投老夫人所好,明日寿宴,定能让老夫人欢喜。
萧瑾柠往年都棋差一招,今岁想要剑走偏锋,倒也说得过去。
不过,萧瑾岚可不会乖乖等着她来挖坑。
萧瑾岚点点下巴,将纸条凑到烛焰上燃尽,略作思索,吩咐道:“红袖,你去药庐取几味药来。”
红袖问:“小姐要哪些?”
萧瑾岚与她说了几种名称,为防她拿错,还细致描述了草药的特征和所放地方。
红袖很快取了来,萧瑾岚关上房门,好一通忙活。
当夜她睡得晚,第二日却没敢赖床,早早地起身梳洗。
太师府鼎盛荣华,老夫人过整岁寿辰,阖府上下重视非常,天不亮就有条不紊地忙碌起来,张灯结彩,一片喜和。
及至萧瑾岚梳洗时,偌大的府邸已布置完毕。
拢香爱热闹,四下去瞧了瞧,回来眉开眼笑地与她说哪处的灯笼别致,哪里的红绸金贵。
红袖笑她:“就你是个坐不住的!快别跑了,小姐的头还没梳呢。”
拢香应了一声,手脚麻利地帮萧瑾岚梳好头发,选了支翠鸟含珠的步摇插上。
萧瑾岚从镜子里看了看,十分满意,启唇问:“寿宴还有多久开始?”
红袖看了眼时漏:“小姐,还有两个时辰。”
萧瑾岚起身:“差不多了,走吧。”
话音方落,一名小丫鬟疾步跑来,稚嫩的脸上满是焦急,怀中不知抱着什么。
萧瑾岚短促地拧了下眉头:“何事惊慌?”
小丫鬟将怀中之物递出,快哭了:“小姐,《仙鹤贺寿图》被毁了!”
红袖和拢香大惊,忙上前查看。
只见昂贵的画纸被人从画轴上取下,撕成了数张大小不一的碎片,栩栩如生的仙鹤或断头断尾,或折翅失足。
整幅画被毁得没有一只完整的仙鹤,杜绝了任何修复的可能。
小丫鬟眼中含泪:“小姐昨夜命奴婢守着这画,奴婢眼都不敢合,只半夜出了次恭,不想今早查看,画就变成这样了。”
萧瑾岚眸色微沉,却不见慌乱,淡淡地吩咐道:“将这些碎片好生收着。”
小丫鬟连声应“是”,又担心地问:“小姐,那咱们的寿礼怎么办?”
萧瑾岚道:“我自有对策,此事切勿声张,你先下去吧。”
小丫鬟福身告退。
红袖眉头紧锁:“小姐有何办法?”
萧瑾岚没答,止住去正厅的步伐,折身回了屋里。
她本以为,画作被毁一事,除却自己院里的人和幕后主使,不会再有旁人知道,却不想,这一切都被一名黑衣暗卫洞悉。
暗卫隐在高墙之上,视力极好地看清了小丫鬟抱着的画,确认无法修复后,一闪身跃下高墙,直奔质子别院。
别院中,燕桓正准备前往太师府贺寿,眼见自己放在萧瑾岚身边的人回来,他眸中闪过一丝深沉。
暗卫行完礼,禀报道:“殿下,三小姐准备的寿礼被人毁了。”
燕桓不明显地皱了一下眉,启唇问:“她备了何物?”
暗卫答:“《仙鹤贺寿图》。”
燕桓对这几个字有些印象,无他,作画之人完成此画时,曾向他炫耀过。
既然毁了,那便再画一幅就是。
燕桓问:“俞彬羽何在?”
暗卫不知,小厮答道:“回殿下,俞大师日前方才抵达京城,暂居冬阳大街。”
燕桓吩咐:“将他带来。”
小厮和暗卫面露疑惑,却没敢问,以最快的速度将俞彬羽带到了他跟前。
俞彬羽须发斑白,着一袭青灰色布衫,腰带松垮,领口歪扭,很是糟蹋上乘料子。
他舟车劳顿,昨夜奖励了自己两坛好酒,醉得不省人事,直至被暗卫安置在别院前厅,他仍在做美梦。
燕桓瞥了他一眼,道:“泼醒。”
暗卫和小厮同时一惊。
要知道,这位俞大师性情古怪,成名虽早,却不沽名钓誉,顺从本心去浪迹江湖。
一晃数十载,学了些洒脱不羁,也习得一言不合就动手的脾性,谁若是惹了他,冷不丁出手一掌是常有的事。
可主子的命令不能违抗,小厮咬咬牙,上前晃了他几下。
俞彬羽烦不胜烦,反手一巴掌拍过来,小厮登时感觉五脏六腑都在震颤。
他无法,只得抓过桌上的茶,手腕一歪,茶水全倒在了俞彬羽脸上。
俞彬羽一个激灵,勃然大怒:“哪个兔崽子活得不耐烦了?敢浇你爷爷!我……”
“俞大师。”
话未说完,一道冷沉的嗓音打断他。
俞彬羽半眯着眼,循声望去,下一瞬,双眸猛地睁大:“殿、殿下?!”
燕桓从鼻腔里哼出一个单音,问他:“酒可醒了?”
俞彬羽揉了揉眼睛:“醒了一点,没全醒。”
燕桓瞥他一眼:“醒了便作画吧。”
俞彬羽迷茫:“作什么画?”
燕桓道:“《仙鹤贺寿图》。”
俞彬羽打了个哈欠:“那不是我从前的画么?殿下想要,命人去寻回来便是,我脑袋还晕着呢,画不了。”
燕桓平静地看过来:“若实在晕,我让人带你去池塘里清醒清醒。”
俞彬羽怒从心起。
他堂堂当代名师,走到哪里不是让人敬着捧着,何曾受过这等气?
然而,对上燕桓晦暗如渊的双眼,他的一腔牢骚全憋回了肚子里,只面色涨红,吹胡子瞪眼。
小厮深怕他酒意上头和自家殿下打起来,忙与他说明原因。
俞彬羽更气:“毁了我的作品,还想再白要一幅,天底下哪有这样的好事?”
燕桓淡声道:“你只有一个时辰的时间,要与从前那幅分毫不差。”
俞彬羽恨不能把眼珠子瞪出来,却是敢怒不敢言。
燕桓收回目光:“带他去书房。”
小厮做了个“请”的动作,俞彬羽老大不情愿,乌龟似的挪步。
他的嘴皮子一直在动,却没发音,从神情判断,该是在无声地骂骂咧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