每一个声响,都宛若巨锤一般,敲击在刘芳亮的心头,只让他气息更加萎靡。
蓦地,刘芳亮发疯一般,一跃而起,双手扣死了周凤梧领口:
“老周,老周,你脑子好使,你告诉我为什么?”
刘芳亮眼睛通红,白眼球中,根根血管就仿佛是要爆开了一般。
他吐沫星子喷了周凤梧一脸,怒吼连连:
“为什么明明射死了明皇的马匹,那该死的绞车,还是会冲进去?为什么!”
刘芳亮喘着粗气,几乎完全失去了理智。
“啪!”
周凤梧一巴掌扇在刘芳亮脸颊上,巨大的力道,打了刘芳亮一个趔扯。
周凤梧怒吼:“大当家的,你清醒点!”
他痛苦极了,沧声道:“那不是什么绞车,而是农户家的驼子,就连拖拽的缰绳,也是耕牛上使用的挂钩样式,而非军用的环形死结口!”
战车使用的牵引辅具,朝廷为了防止被官军私吞,在制造之初,就做成了死扣,车辆和缰绳是连接在一起的。
周凤梧本是明军军户所的军官,自家吞并了辖下军户的几百亩田地,虽然他不曾亲自耕作,但是也见过治下的破落军户们耕作时的样子。
为了挂取驼子方便,根本就不会将耕牛的缰绳和驼子的连接口做成死口!
而是在缰绳上固定一个“一头圆环、一头挂钩”类似于秤钩的勾具,挂在驼子前端的圆环上。
这样做的真正原因是:农户家的缰绳通常只有一套,而犁、耙、托、耧车、驼子、石撵等耕作工具却有好几件……
总不能每样家具,都固定死了一套缰绳吧?
(若不然,那不蠢得和‘买六块钱的东西,不知道给十一块,只会让卖家找四块’的欧罗巴人一个样了?)
这只是农户用来取巧的一个小心思。
然而,此刻却成了要人命的精巧装置!
周凤梧明白,一切都完了!
就算让士卒射死明军马匹,也已经于事无补!
该死的狗皇帝,早已计算到了一切。
甚至,就连接连缰绳的挂钩,这样的小细节“明皇”也考虑到了……
就算军卒们射死了马匹又怎样?
战马一旦停止不动,缰绳自然松弛,在高速惯性下,后方的驼子又不会急刹车立刻停下,会滑行一段距离,连接死马的挂钩自然就脱落了。
驼子就会摆脱停止的战马,继续冲进人群里……
……
周凤梧并不知道,这一切实际上只是一个巧合。
并不是朱由检故意要使用挂钩的。
而是——朱由检实在找不到朝廷制造的战车,迫不得已只好使用了搜刮自四大家族田庄内的农具……
就连朱由检自己都忽略的小细节,却帮了大忙。
只能说天亡他刘芳亮……
……
刘芳亮手脚冰凉。
全完了!
他已经明白:明皇指望的可不是区区几十匹战马的冲撞,而是后面堆满了火药的驼子啊!
人家的打算是用炸药,炸开己方的阻拦!
该死的狗皇帝,这是要用接连不断的爆炸,来耗尽自己大军的士气啊!
然而——
无解……
……
周凤梧取下鉄制抹金凤翅盔,使劲挠着自己的头发。
无解!
除非——立刻下令撤退,然后沿途设置据马,布置弓手、铳手,将爆炸拦在军阵之外!
但是……
这样做的话,他最少需要一个时辰来准备。
而这个时间——等于是生生放纵明军入城!
因为这些布置都需要时间。
此时一旦撤退,士卒们必然毫无战心,明皇一旦乘机入城,汇合了方正化之后,明军怕是再也无人敢拦了啊!
无解……
周凤梧只觉得快将头发都揪秃了,却也想不出来破解的办法。
就在周凤梧这个智囊也毫无办法的时候,刘芳亮却一拳砸在巢车上。
“老周,立刻传令!”
周凤梧诧异的扭头,只见大当家刘芳亮的脸上,颓废之色竟然全都不见了,取而代之的是决绝。
难道大当家想到办法了?
心中思索,周凤梧身体却自发的站直,甚至惯性的摆出了等待命令的样子。
刘芳亮只觉得心都在滴血,攥紧的拳头,生生抠掉了掌心的一块块皮肉,鲜血浸满了指缝。
“传令全军,不管多大的伤亡,骑兵给我直冲明军阵地,后面的步兵,也给我一股脑全压上去!”
“将军!”
周凤梧大惊,连大当家的也不喊了,他瞪大了眼睛,急切道:
“将军,万万不可啊!”
若是真的执行了这个命令,纵然能够消灭了明皇,但是……
没看到那明军阵地内还有好几百匹牛马吗?
一旦明皇破釜沉舟……
十五万大军,怕是最少要交代在这里十来万人啊!
那恐怖的驼子,每一次爆炸,都能干掉他们两三百骑兵,就这还是因为骑兵之间的距离远。
若是换成了密集冲锋的步兵,怕是一次爆炸,就要削掉一个千户所啊!
“执行命令!”
刘芳亮抓着周凤梧的领口,怒吼声将周凤梧的阻拦,全部喷回了肚子里。
“此战过后,一切罪责,一切后果,我一人承担!”
刘芳亮喘着粗气。
“只要我们消灭了这一波明军,拿着明皇的头颅,就能攻破保定城。
城内的壮丁,我一人不要,全部补给兄弟们……”
“不但如此,保定至京师,还有十几座县城,这些城池内的壮丁,我全部补给你们!”
“将军!”周凤梧脸色大变,还待再说,却被刘芳亮制止。
“速去传令,将我的原话,一字不少的传到诸位当家的耳中。”
“将军,这是何必呢?”周凤梧泪流满面。
一旦刘芳亮下达了这样的命令,早已下达安民告示的李自成,必然不会饶了他啊!
“去吧,去吧……”
刘芳亮仿佛老了十岁,有些意兴阑珊的盯着战场出神,也不知道在想什么。
……
战鼓猛然响彻了全场,呜呜的号角吹的越来越急促。
战场上的将领们脸色齐齐一变,扭头看去,却见营中高达十几丈的白色左辐营大纛旗,已经倾斜,正指着北方。
这是……
牛万才脸色大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