婆母这样为她着想,余氏内心充满感动,“多谢阿娘体恤,那此事媳妇儿全听阿娘安排。”
周老太太也有私心,这份私心是为苏瑜,只要余氏不怪苏瑜行事鲁莽,她再开口不把余家和王家的关系闹僵,此事就好揭过。
“你不是在京当差的官,太露脸于你无益。”周老太太头微偏,视线落在地面上看不出深浅,“等雍哥儿清醒过来,他识得些熟人,去衙门打点打点,将那王家子弟好好提点提点再关个几日便作数罢,别伤了咱们三家的和气。”
“阿娘思虑周到,儿子记下了。”
周老太太示意孙娴起身,视线又移向躺在床上已晕过去的孙学雍,目色深沉,语色幽幽道:“平日里也不见雍哥儿与瑜姐儿有何交集,关键时候雍哥儿却能为瑜姐儿豁出命去,这倒真让我所料不及。”
大年初一请来的大夫,诊金要比素日里高一倍。好在孙家不差那几个钱,但求治好孙学雍。
大夫仔细验看伤口,又将老如松皮的手指搭在孙学雍的腕上,默了一会儿后方对周老太太及众人道:“公子爷的手臂虽被利刃刺穿,好在只伤在皮肉并未伤到筋骨,按说这点伤对于个成年男子而言并不至于疲虚晕溃,令公子却暂入昏迷,显然他近日休息时辰短缺,为元气虚散所致。”
不会吧,这个时间朝廷沐休多日,要过了正月十五才开朝,雍哥儿累什么?说来他的确少在家中见到雍哥儿,见着没问他都在忙些什么,看来是他大意了。孙廷梧心中微愧且疑,“有劳大夫写药方,好好给犬子调理调理。”
大夫见主家这样客气,也不敢拿乔,“自然是这个理。”
大夫写完药方,递给孙廷梧,周老太太言道:“有劳大夫,家中有个女眷额眉伤着了,劳动大夫随我过去瞧瞧”
大夫以治病救人为己任,听说还有病人自是不曾推诿。他为孙学雍包扎伤口时周老太太又向余氏和孙廷梧交待了几句,便引着包扎完伤口的大夫往景晖院而去。
孙廷梧将药方交给随从去拿药,看着大夫和阿娘离开的身影若有所思。
余氏打屋里出来,站在丈夫身边,“这大夫真是仁心仁术,不像从前那个孟大夫性子倨傲常拿乔。”
“一阵小厮拿药回来你记下大夫是哪家药铺的坐堂大夫,往后府上若有病痛便寻他罢。”屋外不似屋中暖和,孙廷梧说话时气息冒着白烟。
“更深夜重,二老爷赶紧回去休息吧,这里有为妻守着,不碍事。”余氏是个传统的贤惠妇人,心痛丈夫怕他受寒。
孙廷梧吹了会儿冷风,脑子也更冷静,他望着黑暗无边的夜,叹道:“我知你心思,可咱们孙家到底是京城新户,谁想与咱们结亲都会去查根查脉。在孙王两家的亲事上,虽然娴姐儿是无辜的那个,但到底受到王家不少拖累,你想借着岳霍两家的势为她攀个好人家,也没那么容易。”
她的心思竟被丈夫看得如此通透,余氏脸上热辣辣的,也没否认,“为妻是有这等念想,你看看大房那武哥儿媳妇,不就仗着姨夫是大理寺卿么?成日在府中作妖作怪,大嫂嫂也只得忍气吞声,今日武哥儿带着厚礼去杜家,不仅被杜大人训了一通,还连人带礼被赶出来,硬是连谭氏的面儿都没见着。我想娴姐儿放个好人户,不叫咱们孙家的人叫人好欺负。”
“你这心性儿……。”孙廷梧不知该说什么。
“为妻知道老爷历来淡泊这些事,可孙家这几房人哪个不比?瞧瞧三房和五房,谁不想自己的姑娘嫁入高门呢?偏她们得罪了瑜姐儿没有门路,常与那些小门小户来往厮混有什么意思?咱们娴姐儿有这先机为妻觉着就不该放弃。”
“孩子有自己的福缘,咱们都莫要强求。”
“为妻省得,为妻虽是这样打算,但一切还得以娴姐儿喜好为先,她若看不中,为妻也不会逼她。”
有目的,有分寸,这是他所了解的嫡妻,孙廷梧点点头,“外头冷,我陪你一起守着雍哥儿罢。”
苏瑜在景晖院并不好过,虽是面色平静,心下却是稍有忐忑和紧张。她让袁嬷嬷在黄铜昙花炉中点了一线香,宁神静气。
夏莲先跑回来报信,说了孙学雍的境况,到底也没弄清个所以然来,只是他无性命之忧这一条让她宽心。
紧接着周老太太就引着大夫来到景晖院,景晖院也是灯火通明,温热的灯光却映不暖这隆冬深夜。
一进门,周老太太忍住抹泪的冲动,却是用手里的拐杖很是生气的指着苏瑜,“你……叫我说你什么好?——大夫,快给她看看。”
见着从周老太太身后走出来的大夫,苏瑜惊喜出声,“范大夫。”
范良,原御医院院史,曾牵涉进后宫某桩秘案,不愿助纣为虐,向先帝请辞回到民间,其人妙手回春,一颗仁心济天下。那一世她的昭姐儿年幼时体弱多病,多亏范大夫出手调理,故此苏瑜对他感恩于心。
她记得范大夫的仁济堂就在广德楼那条街上,只是这范大夫一年之间有大半时间都在外游历治病救人,仁济堂则全权交由其子有小神医之称的范易打理,今夜请大夫的小厮估计求了近,进了仁济堂,得亏是遇着范大夫,不然哪个大夫会愿意在大年初一这样的欢乐日子背着药箱寅夜出诊?
范良已是年过半百,花白头发花白胡须,一身看不出质地的青衣外披着厚斗篷,瞧着很是简朴纯善。他有些讶然盯着苏瑜,他是个大夫,记性自然不会差,眼前这个不过双十年华的姑娘定是不曾见过,“姑娘识得老朽?”
苏瑜略显尴尬笑笑,“范大夫杏林之名远播,阿瑜路过仁济堂,有幸目睹范大夫为病人诊脉。”
范良也清楚自己名声在外,认识他的人不在少数。
“大夫,辛苦您快瞧瞧我孙女儿额头上的伤口,是否会留疤?”周老太太侧退一步。
范良点点头,“老太太莫急,让老朽先看看。”
苏瑜乖乖坐在锦缎绣凳上,袁嬷嬷手中拿着灯靠近,范良仔细检查一番后说:“不妨事,并未伤及眉骨,老朽开点药先擦上护住伤口,再开两济药清热解毒以防伤口恶化,等到伤口愈合,再到仁济堂拿瓶芙蓉玉面膏涂抹数日,定不会留下伤痕。”
周老太太这下彻底是将心搁进肚皮里,嘴里不停道谢。
苏瑜看着写药方的范良,心思活络不停。孙妤的病苏瑜一直放在心上,先前她也有想着请范大夫来瞧瞧,故此吩咐袁嬷嬷去仁济堂找过,那时他还没游历归来,便只能想别的出路。本欲向宣祈开口,不料这范大夫从天而降。
“范大夫,府上还有个病人,想劳动范大夫看看。”
范良搁下手,拿起药方吹了口气,“老朽是个大夫,读的书学的理就是治病救人,姑娘莫说劳动这样的话。”
周老太太也知道苏瑜嘴里的病人是谁,孙妤看了那么多大夫,病情依旧无甚起色。她是不知道这个范大夫的,只道他不过是想多拿份诊金罢了。
“瑜姐儿,夜深了,大夫还得家去,你大舅舅一家也该睡了,妤姐儿那里明日再请大夫过来罢。”苏瑜晓得不是周老太太心狠,她是曾有过太多的希望,也有过太多的失望,心也已已渐渐平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