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离开越轻涯,走到李克用身边的时候,蓝禾以为她找到了一个可以永远停靠的港湾。
一开始的时候,他也确实待她极其好,给她姽婳城的执掌之权,赏她无数金银美玉,与她常常在望岳楼的顶层厢房里弹琴品茶。
可是时间一久,哪怕是当时用了五年的时光再和她相遇,如今再过五年,两人的感情便也如流水一般,缓缓流逝。
一曲奏完,蓝禾问他,
“若我现在想入宫,王爷可应允?”
李克抿了抿茶,眸色微动,只说着两个字,
“不行。”
五年前,他对她说的是不能,而五年后,他对她说的却是不行。
无非一字之差,却是两种心境。
“不能”是因为朝中大臣反对,晋国刚刚稳定,姽婳城需要一个城主……而“不行”,却只是李克用认为——不行。
但至少蓝禾在还是姽婳城的城主,望岳楼妙琴娘子的身份也能为李克用打听到不少消息,所以也没到彻底分道扬镳的时候。
只是在心知肚明的潜移默化中,两个人的情分渐减,也只维持着表面和谐。
而他们的孩子——李嗣源,原本在宫中就不得正妃和兄弟们的喜欢,以前还能凭着父王对他的照顾过的轻松一些,现在李克用对他母亲的感情都淡了,更枉论他……以至于年仅九岁的他,在宫中的日子便变得艰难起来……
但他从小又是个要强的孩子,每年见蓝禾不过几面,回来就拼命修炼母亲交给他的武功心法,哪怕是整个人已经练到筋疲力尽,也依然坚持到深夜。
他以为,只要自己足够优秀,父王就能把母亲接到宫中来,一家人永远团聚在一起,不再分离。
九岁那年,母亲将一个侍女安排到他身边,那个女孩儿也仅有七岁,不爱说话,身子极瘦,但母亲说她天生对蛊毒有极大天分,跟在自己身边既可以保护自己,又可以继续精进毒理。他看着母亲难以掩饰的落寞,点了点头,接受了母亲给他的安排,也就是从这一年开始,父王越发的不愿来自己身边了。
十岁那年,他偶然在围猎场上,一箭刺死了偷袭的梁国刺客,得到了李克用的极大赞赏,也因此以最小的年纪,进入到晋王亲军中学习。
十二岁那年,他与周德威将军以极少的人数守卫幽州,击退梁军,倍受朝中称誉。
十四岁那年,五万梁军偷袭北疆,将叔父李克明围困在洺州,生死不得知,他亲率四千军队,出入奋击,反败为胜,身中四箭而天下闻名,一举被晋王亲封宁王称号。
年少成名,万众仰慕,本该李嗣源最荣光的时候,却不想朝夕之间,就成为了被追杀的流窜之人。
他以为他做这一切就能让父王母亲对他多喜欢一些,却不知他每一步的荣光,每一次受到李克用的嘉奖,都会让朝中的人对他多忌惮一分。
生死关头,
母亲用火熏瞎了他的眼睛,身体颤抖地抱着痛苦的他,对着他的耳旁用力说道,
“不要怪母亲,只有这样,你才能活下去……”
如果没有那一双失明的眼睛,无论李嗣源逃到何处,晋国朝廷的人都绝不会放过他。
蓝禾紧紧握着他的手,眼中满是泪光,
“三日后的望岳楼,会有一个叫沐晴的姑娘,你一定要跟着她走,就算到时候母亲出了什么事,你也要跟她走,记得,一定要去朔州,只要去了朔州,就有希望……”
“那您呢?
您要往何处去?!”
蓝禾捂住李嗣源的眼睛,沉声,
“母亲……要向你父王,求一个重要的东西去……”
——
行在姽婳城的路上,
李嗣源痛苦地用手捂住了自己的眼睛,
“她是求得了重要的东西,可以调遣天下兵粮的莲花令,受朝臣正名的侧妃之位……”
可是,她却因为越轻涯的一句话,就又放下这一切去了南疆……
“或许越轻涯从一开始就在欺骗你母亲,十五年前她和越轻涯一同去望岳楼,为何你母亲晕醉之时他却不在身边,隔天一早却突然出现。
而他说会为蓝禾城主处理一切,结果你父亲不还是活的好好的,五年之后更是在巧合之下又遇见了你母亲,这不是很奇怪吗?”
在外驾着马车的月影心中滞痛,却不愿说话,只是抽打着缰绳,用力呵着,
“驾!”
“一个人可以瞒得住一时,却无法瞒得了十五年,十年前母亲再遇我父王,越轻涯便官升太傅之位的时候,母亲就察觉到了……”
“什么!”
沐晴瞪大了眼睛,
“那你母亲为何?!!”
“所以我说她傻……傻的真以为他真会因为一点愧疚而帮助她,傻的以为他那里真的有解我所受内力之伤的药……”
他的眼睛看不见什么,但沐晴却硬生生从里面看出了悲意。
“她或许也不是傻……她或许也只是……很想救你吧……”
是沐晴对蓝禾想的有些浅薄了,她确实挺恋爱脑的,但这次,却是为了自己儿子的性命而放弃理性选择了感性。
蓝禾在亲手弄瞎李嗣源眼睛的时候,也一定是忍受了巨大的悲痛吧……
但她所经历的苦痛并不能成为伤害别人的理由,沐晴不会忘记蓝禾与越轻涯在南疆杀了多少人,也不能忽视自己因她的计划差点死去,更不会将烟柳的死只当做一个很小很小的npc ,就那么被整个大剧情的浪潮所掩埋。
“今日救你,是我作为姽婳城的杀手应该尽到的责任,如今城主已死,你或是回去听竹院,或是回到你父王身边,都已不干我的事,我将你送到姽婳城脚下,从此便再无瓜葛。”
颤抖的心被再割一刀,李嗣源竟在没有视觉的帮助下,一把握住了沐晴的手,
“沐晴……你就不能……”
“不能!”
沐晴猛地抽回了手,深吸一口气,面容冷峻无一丝情绪,
“烟柳死的时候,沐晴也就随着她死了,你不必说我太过执念,如果我现在跟你有说有笑,像你母亲对越轻涯一样,那才最让人恶心。
在姽婳城里,人皆鬼魅,只要有实力,谁都可以当城主。所以蓝禾城主死了我不会像你一样悲伤,我现在唯一任务就是按照规矩将她的死讯带回姽婳城,别的事我不去做,就已最是称的上一句良善了。
还有,”
沐晴定定地注视着李嗣源的眼睛,
“在这个世上,每个人都过的很难,但我没做错什么,烟柳也没做错什么,她将自己的苦难计算到我们身上,让我们用性命来作赌,于我们而言,不能原谅,也不可原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