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朗不知道这些客人到底想要做什么,见他们一副兴师问罪的样子,还以为是九娘店里面的酒菜什么的吃食出了问题,这些人是来讨说法的。
结果这些客人不是来讨说法的,而是来询问战果的。
根由还是出在刚才那个镜妖身上。
就在老爷子和那镜妖对峙的时候,玖楼这里的客人们感受到了一种前所未有的强大的威压感。
这种威压感对这些客人们造成的威慑力相当大,当场有好多客人们就因为承受不住内心的恐惧而选择匆匆逃离此处,而现场这边留下来的这些客人们因为是熟客的缘故,他们大致明白九娘的修为深浅。基于信任和好奇,他们决定留下来等着九娘回来。
九娘在听到有客人中途逃离的情况之后,立马喊来一名店里面的侍应生,拉下脸来询问那些客人可有付账。
这侍应生年纪很轻,是个男孩。明朗吃不准他是不是人类,但是听他说话的声音,感觉他也就十七八岁的样子。
男孩面对九娘的诘问,显得有些慌张。他结结巴巴地支吾了半天,嘴里磕磕巴巴地说了几句话来:“我刚来,并不熟悉流程”、“情况突然”、“没遇过这样的事情”、“不清楚”,再然后就是日式的鞠躬外加一句“十分抱歉”!
“我不给你饭吃你会不会觉得突然?我不给你发工资的时候你会不会犯迷糊?”九娘嘴上笑着问道,可是那恼火的情绪却从话里面透了出来。
男孩一下子就哭了起来。
在场的客人还店里的其他的侍应生都愣在了当场,一时间大家都不知道该说什么好。在这种领导训斥下属的场面中,他们这些外人们站在这里貌似都有些碍眼了。
“跑了多少单,统计!”九娘恶狠狠地下达命令,“把这些家伙一个一个找回来,让他们老老实实付账!懂?”
对面的人群中,十几个侍应生异口同声地点头称是。跪在地上的男孩啜泣着也喊了一声是,然后就准备起身去为自己的失职买单。
“让你起来了?”九娘叫住了他。
男孩浑身一抖,重新跪了回去。他这可怜兮兮的样子让明朗一个外人都看不太下去了。尽管他很清楚自己在这里什么都不是,但是他忍不住就是想要为这个男孩说些什么,自己的话有没有分量另说。
就在明朗准备说些什么的时候,九娘朝着对面的客人们喊了一声:“没什么事了啊!不要看热闹了,赶紧回吧。”
她一边说一边招呼着那些侍应生把客人们带回去。足足花了十来分钟,街道上才恢复空旷。
此时只剩下九娘、那个男孩还有明朗他们三个站在外面。
男孩还在抽泣。
“行了!”九娘喊了一句,话里面颇有些鄙夷。见他还在哭个不停,九娘的声音也大了起来:“你还是不是个男子汉了?哭个没完了是吧?赶紧给我起来!”
男孩又抖了一下,这才从地上站起来。
“害我损失了那么多钱,你还有理了是吧?”九娘嘀咕着,走过去戳了戳男孩的肩膀。
她的动作很轻柔,一点也没有愤怒之下该有力道。明朗一时间有些错愕:这九娘前后反差有点大啊,难不成她刚刚是在演戏?
“我又……不是故意的。”男孩哭的狠了,胸前一抽一抽的,说的话也磕磕巴巴:“我刚来没多久,那么多……哥哥姐姐,你就骂……骂我一个。”
他内心十分委屈。
看顾并服务客人以及引导客人付钱结账这些事情的确是他的本职工作,可是他还是一个新人。论资排辈,店里面有那么多前辈顶在前面呢,怎么出了问题就唯独找他兴师问罪呢?
“那些哥哥姐姐不也是我一手调教出来的么?”九娘哼了一声,“你以为我会惯着他们啊?”
男孩也哼了一声,把头撇到一边去。
“给你两条路。”九娘一本正经地说道,她抬起右手,然后竖起食指:“跟你哥哥姐姐去要账。”
男孩像猫一样嚎了一声,很明显他对这个安排很不满意。
九娘接着又竖起中指,说出了第二条路:“替我带信。”
“带什么信?”男孩问道。
九娘让男孩附耳过来。明朗见状,自觉地让到一边。然后他们两个就开始说起悄悄话来。
他们说了差不多有五分钟的时间,最后九娘轻轻刮了刮男孩的鼻子,问道:“跟你说的这些,能记住么?”
男孩犹豫了片刻,然后郑重地点了点头。
“记住了就快去吧。”九娘摸了摸他的头,说道:“随时保持联系,有变故的话要第一时间告诉我。”
这个轻刮鼻子的动作透着母性的慈爱,这让明朗确信她刚刚是在演戏的猜测了。可是她为什么要这么做呢?明朗一时间还找不到答案。
男孩朝九娘拱手行了一个汉族的礼仪,然后他摇身一变就变成了一只大猫!
明朗实在不好确定这到底是什么动物,只能判定它还属于猫科动物。这只大猫的体型不小,看上去就像是一头还未成年的猎豹。那两只眼睛在黑夜中依然透着野性的光,看着很是瘆人。
大多数人类对于大型动物都有一种与生俱来的恐惧感,这就是“巨物恐惧症”。饶是见多识广的明朗在面对这突如其来的变化之时,也不由地给吓了一大跳,险些就要叫出声来。
倒是这只大猫挺有意思,它只瞟了他一眼就不再理睬他,而是转身离开了。
明朗惊魂未定地看着它的背影,然后就看到它居然长着两条尾巴。
九娘的玖楼空间大的相当离谱,从外面看就是一间很高的酒楼,可是明朗进来之后才发现这里面的空间比从外面看起来扩张了好几倍。
玖楼的里面灯火通明,一楼的厅面是散客区,二楼则是散客区和包厢雅间结合,三楼往上则是客房……整座酒楼都是纯木质结构,装修地古色古香。
很难想象在妖族异类的世界里面,他们对于吃饭和休息这两件事上比人类还要讲究得多。明朗不知道九娘经营这家店有多久,但是看得出来她费了不少心思。
大概也是因为镜妖的缘故,大部分客人们都选择结账离开了,只有极个别的客人零零散散地坐在一起在喝着酒聊着天。
前台的账房是一个年轻的姑娘,她将一天的账目清点完毕之后将账本交给九娘过目。然后店里面的十几个员工就在九娘的面前集合了。
九娘倒也没有顾及现场还有其他的客人在,直截了当地让这十几个员工其中几个出去催讨酒钱,剩余的留在店里。在嘱咐了手下员工几句之后,她带着明朗上了三楼。
九娘在三楼选了一间客房给明朗,然后又吩咐员工将药和三盆清水端来。
明朗起初还很诧异,热水可以用来洗漱,但是那些瓶瓶罐罐的药是用来干嘛的?
九娘递给他一面镜子,明朗接过来一看,这才醒觉自己之前差点被那只镜妖给拖进镜子里面,那镜子里面有好多鬼魅一样的黑影。这些黑影在他的身上招呼了有好几分钟。
因为不怎么疼,所以他也没在意,以为只是皮肉擦伤。此时接过这镜子一瞧,这才发现自己的脸布满了深深的抓痕,伤口的深浅犹如沟壑一般,皮肉外翻,自己的脸已经毁了容了!
这么深的伤口,怎么他都没感觉到痛呢?难不成那些黑影的爪子有麻痹神经的毒素?
九娘打趣道:“也亏得是你这张脸,那些客人还以为你是新死的厉鬼,所以没对你起疑。要不然他们要对你做什么,我恐怕管不过来。”
明朗被她这揶揄的气不打一处来。但是想来自己这张脸应该还有救,要不然她也不会拿着药来了。另外再加上双方实力差距过分悬殊,兼着自己还有求于她,所以此时面对九娘的调侃,他只能闷不做声。
九娘先是将一瓶药水倒进其中盛了清水的脸盆里面,然后用蘸着这水给明朗将脸上脖子上还有手臂上的一应伤口慢慢擦拭干净。
这九娘虽然说是有万年的修为,但是她此时的躯壳却是一个三四十岁的美妇。她凑近给明朗擦拭伤口,闻着她身上的脂粉香味,明朗的心跳开始加快。
沉睡的“姐姐”似乎是感应到了他的异动,皮肉之中的发丝慢慢蠕动起来,向他心脏施加压力。
明朗闷哼一声,九娘微微一笑,问道:“你对老太婆也感兴趣啊?”
明朗尴尬极了,恨不得找个地缝钻进去。可是这种生理反应怎么可能避免得了啊?
九娘将明朗身上的伤口擦拭干净,然后又将几瓶药丸药粉混合在一起用清水调成药膏状给他涂上。
“你来的有点不是时候。”料理完明朗的伤,九娘对他说道:“你的事情估计得往后拖几天了。”
“怎么?”明朗心里一突:在这个时候出幺蛾子,这女人该不是想要反悔吧?
“今天的事情你也看到了吧?”九娘反问道。
明朗点了点头,不解道:“怎么了?”
九娘再一次提到了那个镜妖。
镜子妖怪,在中国的民俗传说中就是年代久远的镜子得了道行,成了精怪。而在日本的鬼怪传说中,它这样日常生活中的物件经历时间洗礼而成妖的妖怪被统称为“付丧神”。
九娘虽然一时间没看透这家伙的本质,但是却很笃定这个妖怪并不是镜子妖怪。至于它为什么会以镜妖的形式出现,九娘自己也搞不清楚。
其次就得说一说这个救了明朗一命的老爷子的身份了。
这位老爷子的名字很古怪,叫什么滑瓢。是日本鬼怪传说中颇有分量的妖怪:滑头鬼。
日本的鬼怪传说中,滑头鬼是妖怪的总头领,在百鬼之中有着举足轻重的地位。
映于镜中之花,浮于水中之月。滑头鬼的本质就是镜花水月,他是一种可以在虚实之间切换的妖怪。
九娘说,有着镜花水月这种本源力量的加持,那从某种意义上来说,所有的攻击对滑瓢而言几乎都是无效的。所以只要不是他愿意,就没有谁可以伤害到他。
“所以你明白过来了么?”九娘深吸一口气,接着说道,“我这数万年修为的眼睛都没能看清楚它的本质。而滑瓢那小鬼的实力放眼整个日本也都是数一数二的,这东西居然从我们两个的手里占到了便宜。如果不对这个入侵者加以遏制,后果不堪设想。”
老实说,明朗并没有感受到这个所谓“不堪设想”的后果有多么的“不堪设想”。他对妖族的实力境界对比并没有什么概念。
“我让滑瓢那小鬼周知同族,联合起来将这个怪物灭杀。”九娘接着说道:“但是我很清楚这小鬼是不会这么乖乖照做的。如我所料的话,不出三天,滑瓢他们估计就得折戟。”
明朗的心像是被一根针刺了一下。
“折戟”是一种含蓄的说法,形容的是遭遇惨重的失败。但是遭遇失败的有很多种不同的说法,比如说“铩羽而归”。相比较而言,“折戟”的结局比“铩羽而归”要惨烈的多。
“铩羽而归”或许可以重整旗鼓,而“折戟”在某种程度上更接近“兵败身死”这个无法挽回的结局。
明朗并不认为九娘是措辞不当,这件事情恐怕真的很危险。
“知道为什么刚刚我的那些客人们看到你并没有觉得奇怪么?”九娘问了一个问题。
“你不是说是因为我的脸跟鬼一样么?”明朗抬头看着她。
“那是我随口胡诌的你也信?”九娘笑了笑,然后继续说道,“妖和鬼的感知能力远不是人类所能理解的,一丝丝的活人气息都逃不过他们的探知。”
“那是因为?”明朗指了指自己的胸口。“姐姐”作为非人类的存在,她的气息没准能掩盖自己这个人类的气息。没准是“姐姐”为了保护他,所以施展的能力?
“她?”九娘又笑了,“她现在元气大损,你还指望她能帮你掩盖人气?”
明朗的脸烧了一下。
九娘不再卖关子。说出了真正的原因:“你在被那东西拖进镜子里面时候,伤到了皮肉。所以那不属于人类的气息就缠在了你的身上。”
明朗心头一跳,下意识地就去摸了摸自己的脸。
九娘冷声一笑,又说道:“那东西的厉害还不止于此。滑瓢在与它纠缠之后有了脱力的迹象,如果我没猜错,这东西是可以吸食对方力量的。”
“你们妖族在杀死敌人的时候不是都会吸食对方力量么?”明朗不解道。和电视剧里面,这样的戏码桥段不是司空见惯的么?
九娘眉头一挑,显然是有些不悦。她哼了一声,说道:“你说的这个属于邪魔外道,一般没谁会这么做。”
明朗很想说“你们难道不是邪魔外道?”,可是看到九娘的脸色,他把这话硬生生的给憋了回去。
“以我对他的了解,滑瓢会选择带着他自己的部下私下去解决这件事。”九娘说道,“他对这个邪门的东西还没有建立清醒的认知,而一旦再次遭遇,滑瓢他们能活下来的几率寥寥无几。”
“那怎么办?”明朗有些着急,这个滑瓢老爷子怎么说也算是救了他一命。虽然对方是妖怪,但是他这半辈子也不是头一次和妖啊鬼啊之类的打交道了,心态和其他正常人不同。帮助过他的,管他是不是人,他都不想对方出事。
“我不是在做么?”九娘皱起眉头,“我让孩子去盯梢了,一旦滑瓢那边有消息,我就能知道。如果有必要,我也不会袖手旁观。”
她显得有些激动,说完这些就准备离开了。在她打开房门的时候,又转身对明朗说道:“这之后的最起码半个月,我这里都不会有什么生意。但是店里面会留人,你的食宿问题不要担心。”
“好的。”明朗点点头。
“老老实实待着,别到处乱跑。”九娘又说道,“你要是跑到玖楼外的人类世界,我没办法保证你的安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