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副情形,他是第二次看到了。
上次是子修重伤,他和景先生站在ICU的探视系统前,那时的子修也是因为看到了景先生,涣散的瞳仁才动了一下。
虽然不是当事人,黎风致也感觉自己的心脏像是被狠狠地揪了一下。
他不明白两个人经历过那么多事,眼看着马上要结婚了,怎么就能闹到分手这一步。
黎风致把原先想说的话咽了回去,转而道:“子修,其实是景先生让我来接你的。”
他撒谎了。
可是如果撒谎能让子修好受一点,他宁愿一直这样下去。
晏子修听到这话,双眸竟又再次灰败下去。
过了不知多久,他才嗓音嘶哑吐出了三个字,“你骗我。”
以前的景绍辞多爱他,现在便有多恨他。
恨不得让他日日焚心蚀骨,痛不欲生。
这样的景绍辞,又如何会在意他的死活。
黎风致心里既难过又压抑,甚至不知道该说什么话来安慰晏子修。
与此同时,顾时亦也开车赶到了景家。
他刚刚走进客厅,就看到谢莞歆面带憔悴的从沙发上站了起来。
顾时亦见状,讪笑着道:“姨妈,这么晚您还没睡啊。”
谢莞歆以往温柔的双眸中,此时却满是疲惫。
“时亦,你过来。”
顾时亦听话的走了过去,站在了她面前。
“你老老实实的告诉我,小辞跟修修之间到底发生什么事了?”
我也想知道啊!!!顾时亦在内心大声呐喊道。
“姨妈,我是真不知道他俩到底怎么了,就是今天中午我收到景哥发过来的一个地址,说让我媳妇要那去接晏哥,结果我媳妇找到人之后,他就说晏哥受伤了,还说是景……”
说到这里,顾时亦的话戛然而止。
在完全没有确定真相之前,有些话不能说。
“你说修修受伤了?!”
谢莞歆本就不好看的脸色,此时更加难看了。
顾时亦还没来得及回答,谢莞歆就抓住他的手臂道:“他在哪家医院,你现在就带我……”
“谁也不许去。”
楼上传来的这道声音,让两人立刻看了过去。
要说谢莞歆是面容憔悴,那此刻景绍辞的脸色在顾时亦眼中那就是一塌糊涂。
对方身上的衣服又是灰又是土,有几处不知道是刮破还是蹭破的,他长这么大,还从来没见过自家表哥这么狼狈过。
等景绍辞从楼梯上走过来后,顾时亦心头突然咯噔一声,然后就蓦地慌了起来
因为他看见景绍辞手掌侧面连带着袖口的位置,有一大团暗红色的血渍。
景哥的手上没见什么伤口,这血明显是别人的。
千万别是嫂子的,千万别是嫂子的。
顾时亦像和尚诵经一样,不断的在心里默念着。
“为什么不能去,你没听时亦说修修受伤了吗?”谢莞歆焦急的看着景绍辞,秀眉拧的死紧,“小辞,你不能这样对他。”
“妈。”景绍辞此刻的嗓音沙哑的不成样子,“晏子修……”
他明显停顿了一下,然后继续道:“以后跟我们家再也没关系了。”
“怎么能没关系,就算你跟修修不结婚了,那他也是我跟你爸的儿子!”
景绍辞从喉咙发出一声轻笑,像是自嘲又像是冷笑。
“您认的儿子是以前那个晏子修,不是现在这个。”他满眼血丝的看着谢莞歆,“他是什么样的人,在这个世界上不会有人比我更清楚。”
顾时亦在旁边听的一头雾水,什么过去的现在的,绕的他头疼。
谢莞歆简直既无力又难过,她实在不明白为什么四个人出去一趟,回来就变成这个样子了。
“景哥,这里面别是有什么误会吧。”顾时亦语气恳切的对他道:“你看你以前也误解过嫂子,后来不是……”
在景绍辞寒冽至极的眼神下,他的声音越来越低,直到消失为止。
“回去告诉黎风致,以后无论晏子修出什么事,都不准再联系我。”
说完这句话后,景绍辞就转身走了,哪怕顾时亦喊了好几声他也没有回头。
谢莞歆还是坚持要去医院,顾时亦只好告诉她晏子修还在外地,这才不得不放弃。
“时亦,修修有什么事,你一定要第一时间通知我。”谢莞歆握着他的手叮嘱道。
顾时亦忧心忡忡的点了点头,跟谢莞歆道别后,立刻离开了景家。
回到车上的他先是在座位上靠了一会,过了几分钟后,才拿起手机拨通了黎风致的电话。
“媳妇……”顾时亦沉沉的吐出一口气,趴在了方向盘上,“我哥跟嫂子可能真的完了。”
以前不管是发生误会还是两人吵架,景绍辞从来都没说过那种话,甚至还会偷偷从黎风致那里打听晏子修的消息。
哪像这次,完全是一点余地都不留。
黎风致心头发紧,立刻问道:“那景先生有没有说原因?”
“他就说了一些我完全听不懂的话,还说让你以后再也别因为晏哥的事联系他。”
顾时亦整张脸都皱了起来,继续道:“你都没看见我哥那副神情,就像晏哥是他的杀父……”
他自己把自己噎了一下,赶紧改口道:“就像晏哥做了什么不可原谅的事情一样。”
黎风致听完,心里愈发难受了。
夫夫俩隔着手机同时沉默起来,过了一会,顾时亦才道:“晏哥现在情况怎么样了?”
“医生已经处理过了。”黎风致嗓音略带疲惫的道:“可我觉得,他心里面的痛苦要比这伤口严重多了。”
“那用不用我过去?”顾时亦马上问道。
黎风致回道:“现在这种情况,你还是别过来了吧。”
两个人又说了几句,然后结束了通话。
黎风致回到病房后,晏子修已经闭上眼睛了。
他不知道对方是睡着了还是醒了,但他却清楚晏子修现在这个状态,明显是不想跟任何人沟通。
接下来的两天时间里,黎风致一直都在医院照顾晏子修。
但不知道是谁走漏了消息,医院门前和走廊出现了蹲守的狗仔。
黎风致察觉之后,先去问了问医生关于伤口恢复的事情,然后立刻带着晏子修坐上了返回B市的飞机。
景家是回不去了,他把人带回了自己和顾时亦的新家。
顾时亦收到消息后,马上开车从公司赶了回来。
进家门时,黎风致刚好从客卧出来。
“怎么样?”顾时亦压低了声音,“晏哥他还好吗?”
黎风致摇了摇头,道:“很不好。”
“还是跟前两天一样?”
“嗯。”
晏子修没有不吃不喝,黎风致喂什么他就吃什么,但要是不喂,晏子修自己连一口水都不会喝。
自从那天之后,他就没有再开口说过一句话。
晏子修睁着眼睛的时候就目光空洞的看着天花板,闭上眼睛也不知道睡没睡着。
顾时亦听完这话,开始跟着黎风致一起发愁。
可是过了没多大一会,他就倏地拿出了手机道:“我不管了,我现在就给景哥发消息,告诉他嫂子在咱们家,来不来看随便他。”
黎风致没有阻止,显然是赞成他这种行为。
顾时亦发完消息后,两人就陷入焦灼的等待状态。
可一直等到临睡前,景绍辞都没有回过来一个字。
晚上黎风致是跟晏子修一起睡的,顾时亦也明白情况,所以一句话都没有多说。
情况就这样持续了一个多星期,期间谢莞歆来过好几次,后面景封易也来了。
可景绍辞和晏子修两个人,一个问了不说,一个干脆一个字都没有,简直陷入了死循环。
顾时亦经过很长时间的苦思冥想,终于想出了一个好办法。
等他说给黎风致听后,对方皱着眉道:“这样行吗?”
“媳妇,你怀疑什么都不应该怀疑你老公我的恋爱常识。”
黎风致神色复杂的看了他一眼,没有发表意见。
隔天一大早,顾时亦就直接开车去了云昇。
“总裁,顾先生来了。”
景绍辞声音毫无起伏的道:“不见。”
话音刚落,顾时亦就唰的把门推了开来,助理满脸为难的站在他的身后,看样子是劝阻没有成功。
“好了,你们都出去吧,我跟我哥有话要说。”
行政秘书和助理对视了一眼,然后向景绍辞微鞠了一躬,快步出去了。
顾时亦刚刚坐下,景绍辞寒鸷的嗓音就响了起来:“你要是敢提那个人一个字,我就让保镖把你扔出去。”
“我为什么要跟你提他?”顾时亦用一种莫名其妙的语气道:“你俩现在都没关系了,我再提不是自讨没趣吗。”
说完,他就咂了咂嘴,懒散的靠在椅背上继续道:“其实你们分手也挺好的,反正各自都那么抢手,谁还找不到个男朋友了。”
顾时亦说完,就装作不经意的样子瞥了一眼景绍辞的神色。
他放在桌下的手握了握,开始给自己打气。
“就拿你不让提的那个人来说,长的那么好看,对吧,本事又那么大,幸亏现在是一夫一夫制,要不然放在古代,他都能建个三宫六院。”
说到这里,顾时亦忽然长长的叹出一口气,“好在我媳妇对我爱的死去活来,要不然他俩天天睡在一起,我还真不放心。”
顾时亦表面上稳如老狗,其实内心里慌的打抖。
“那个……景哥,没什么事我就先走了,回头他要是有了新男友,我也就不跟你说了。”
顾时亦一边说着,一边快速起身朝门口走去。
就在他的手放在门把手上时,身后响起了让他脊背发凉两个字:“站住。”
顾时亦的喉结上下动了动,转身过来道:“哥你还有什么事吗?”
景绍辞那双凛冽深沉的黑眸看着他,道:“你今天来,就是为了说这些废话的?”
顾时亦马上装出一副如梦初醒的样子,合掌一拍道:“好家伙,差点就忘了正事!”
“景哥你上次不是让我媳妇别再联系你了吗,他让我今天专门过来说一声,他说他知道了。”
从景绍辞办公室出来后,顾时亦赶紧用力的换了两口气,完全是一副劫后余生的模样。
同样的招数,他回去之后,又对着晏子修使了一遍。
这次,对方终于有了反应。
见晏子修终于转眸看向自己后,顾时亦立刻添油加醋的道:“我跟他从小一起长大,有多少狂蜂浪蝶生扑景哥,我还能不清楚吗?”
紧接着,他就转用苦口婆心的语气道:“晏哥你是男人,大家也都是血气方刚的年纪,谁还能真像王宝钏一样苦守寒窑十八年啊?”
话音刚落,晏子修眸底就划过了一抹极其骇人的杀意。
这股杀意几乎凝成了实质,让顾时亦不再觉得是劫后余生,而是在劫难逃。
“晏哥,我……”
他还没有说完,晏子修就在他眼前凭空消失了。
顾时亦浑身猛的抖了一下,差点没从椅子上翻下去。
景绍辞从电梯走进停车场时,远远就看见一个人站在他车边。
原本应该等在车前的司机,此时也完全不见了踪影。
晏子修走过来时,景绍辞的黑眸就像养成了惯性一样,直接落在了他没穿鞋的脚上。
等意识到以后,他马上强迫自己移开目光。
眼见晏子修就要走到他的面前,景绍辞也迈开了步伐。
晏子修的双眸极淡的划过一抹希冀,可就在两人正面相迎时,景绍辞却直接从他身边掠过。
“拔丝地……”
“你闭嘴——!!”景绍辞充满怒意的吼声在停车场发出了回音。
过了不知多久,他冷戾的嗓音再度响起,“晏子修,我让你滚,你没听懂是吗。”
缕缕鲜血自晏子修的紧攥着的指缝渗出,他脸色苍白的站在那里,就像一只无法轮回的孤魂野鬼。
景绍辞看着他,忽然发出一声满含讽意的冷笑。
“你小时候要饭就是这么要的吧,别人不给,你哪怕跪着也要纠缠,直到人家赏你一口残羹冷炙,你才会拿开你那双脏手。”
相爱过的两个人,太知道怎么让对方痛苦了。
哪怕自己疼的内腑发颤,也要让另一个人同样尝尝摧心剖肝之痛。
晏子修抬起了头,他没有哭,甚至连眼睛都没红。
他只是双眸淡漠无光的看着景绍辞,开口道:“我是乞丐没错。”
晏子修的嗓音里带着全部的心碎和绝望,“那我这个小乞丐现在来讨你的爱,你给不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