京城,李决心家中。
磐石道长手捏拂尘,正在茶室软榻上闭目打坐。
突然,似乎心有所感般睁开双眼,朝着远方一望,眼中蒙蒙紫气一闪而逝,口中叹道:“波未平,浪又起,人心难测啊!”
随后,他捏了个指决,摇了摇头:“青柏啊青柏,你到底还是在魔道上一去不返了。”
话音刚落,门“啪”地一声推开,就看到李决心面沉如水地走了进来,嘴里嫌弃道:“听春婶说你又悄摸跑来要她做饭,你道观是没米还是没油,真是不要脸!”
磐石闻言,嘿嘿一笑,说道“俗话说‘人活一张脸,树活一张皮’,可惜贫道身在方外,不在此列之中,有脸无脸,俱是一般。”
没有意料之中的顶嘴,磐石诧异地看了李决心一眼。只见他托着保温杯喝了一口热茶,却是坐到一旁一言不发。
磐石眼睛眯了眯,挥了挥拂尘,道:“看来老李你也已经感应到了,这‘足踏神州,便能不败’的‘镇国神意’当真不凡。虽然你不精于算道,却也能冥冥中感应到天地灾劫,九州之变,甚至犹有胜之,厉害,厉害!”
“闲话少扯!”李决心喝了一口茶,打断了他的话:“玄鸟之气被夺,我不信臭道士你会不知情!”
磐石微微一笑,捻须道:“贫道月前便已知晓了,因为那能引动玄鸟之气的洛河石碑便是从贫道那不争气的弟子中丢失的。”
李决心眸子一抬,目光陡然锐利起来,一丝杀气溢出,细微的咔嚓声响起,就见茶台上一只精美的瓷杯上不知何时已经多了几缕细密的裂纹。
地上气旋一转,细尘扰动,如同无形的波浪朝着磐石涌来。
磐石岿然不动,脸上依旧带着笑意,只将大袖一挥,空气中汹涌的暗劲便瞬间消弭于无形。
他将袖子一拢,嘴里跟着道:“老李啊老李,你也算黄土埋肩的人了,还是这般性烈如火啊!”
“哼!”李决心冷哼一声:“要不是知道你的为人,就今天这事,我就可以把你立地格杀。说吧,你这臭道士是不是又在玩什么‘天下如棋’的把戏?”
“知我者,李决心也!”磐石一挥拂尘,缓缓起身,趿拉着鞋子走到李决心身边坐下,说道:“说‘天下如棋’倒是抬举贫道了,只能算布子中原,以观后效吧!至于成与不成,要看天意。”
李决心听出了他话中的深意,眉头一皱,沉吟一声道:“你又算到了什么?”
磐石眼望窗外,目光幽幽,身上顿时少了那股游戏红尘的气质,反而多了一股忧国忧民之态。
“那紫禁城中锁龙井……怕是撑不了多久了。”
“什么!”李决心猛地站起,低喝道:“武成章怎敢瞒我!”
磐石却是斜睨了他一眼,似笑非笑道:“不过是在你手下当了几年兵,你既不是他爹,又不是他妈,凭什么不能瞒你。”
“他知不知道自己在干什么,锁龙井中的东西要是被‘他’得到了,只怕天下立刻便要大乱。”
想了片刻,李决心一拍大腿,站起身,急匆匆地往外走,嘴里还喃喃道:“我去一趟南宫!”
刚走到门口,他脚步猛地一顿,突然转身,若有所思地看了一眼磐石,发现对方也刚好好整以暇地盯着他看,当即退了几步,又重新坐在了椅子上。
“呵呵,怎么不去了?”
李决心不语,拿起保温杯,方才慢悠悠道:“差点忘记你这个臭道士了,你号称‘天机无漏,霞光万里’,天下尽在你胸臆之间,我不相信武成章动手脚的时候你会没有发现。”
“自然,武成章第一个就找的贫道,因为他知道,若不把老道拦着,他这个手脚是无论如何都动不成的。”
李决心没想到对方会如此回答,愣了一天,方才道:“这么多年,他难道还放不下吗?我们费了那么大的功夫才走到今天,难道真要在他手中功亏一篑?”
“唉!”磐石重重一叹:“人心难测,坏人做好事,好人做坏事,那都是常有之事。武成章也是人,是人便逃不过七情六欲。
国家早年积贫积弱,是他们这些热血军人在枪林弹雨,马革裹尸之间找回了华夏的尊严,你能说他不忠?
更何况为了忠,他还亲手毁掉了自己的儿子。你知道把自己最有天赋的儿子锁在那暗无天日的锁龙井下十几年,需要多大的决心吗?”
李决心闻言,整个人瞬间沉默下去,气势一降再降,竟有了几丝意兴萧索之态。
他抹了一把脸,缓缓开口,似在问自己,也在问磐石:“何至于此?”
“是啊,何至于此!”磐石轻轻一叹:“可能……他也是一位父亲吧!如果有机会,你能与他那招‘生死茫茫’交过手,想必就能明白他是怎么想的了。”
李决心先是一愣,随后深吸了一口气,缓缓抬头,气势陡升,又变成了那个天下无敌,当世无双的‘华夏武圣’。
“既然你都知道,为什么不阻止?”
“我为什么要阻止!”磐石又挥挥拂尘,笑道:“天地大道,人伦纲常,那是万物演化的规律,人类选择的结果。强背之,易造天谴,只有顺而化之,方是正道。”
“汉市大劫,玄鸟被夺,锁龙将破,这就是你说的万物演化的结果?难怪你们这些牛鼻子常常说‘天地不仁,以万物为刍狗’,这种天地为棋盘,众生为棋子,才是你们认为的仙人做派吧。”
“非也,非也!”磐石摇摇头,高声叹道:“‘天行有常,不为尧存,不为桀亡’,老道又不是神仙,岂能尽知天下之事,有时也是箭在弦上,不得不发。只能缝缝补补,做个修补匠。”
“唉!气数之道,真是玄之又玄。这天下承平日久,人道气数鼎沸如烈火烹油,业障堆积已经难以消弭,贫道推算当有一天地大劫已在酝酿之中。如今之计,只能‘一气化三清’,以一劫化三劫,令这三劫提前引动,虽然痛却不必亡。
老道也才能有喘息之机,徐徐落子。不然到时天地翻覆,龙蛇起陆,众生尽归涂炭矣,呜呼哀哉!”
“那如果你的谋算失败,轮回得到了魔躯,接引‘他’降临,又该怎么办?”
“还能怎么办?”磐石难得地苦笑一声:“唯一死耳!生于忧患,死于安乐,这芸芸众生是该警醒了。只愿此番能如老道所料,毕其功于一役,不然天机又将复归混沌,华夏从此多事了。唉,放手一搏或许还有一线生机,若连搏一搏都不敢,那就必死无疑。”
气氛突然就沉重起来,两个人都没有说话,不吵嘴,似乎还有些不适应。
“啪!”
李决心动了,他将保温杯放到桌上:“前面你选择瞒着我,为何今天又如实相告?”
“因为你是李决心,棋局已动,顺水推舟,全天下能杀掉‘他’的,除了你,贫道想不出第二人。”
“呵……”李决心冷笑:“先斩后奏,步步紧逼,确实是你这狗东西的手笔。不过你有一点说错了,能杀掉‘他’的不只是我,还另有其人。”
“你说的是王一?”
李决心眉毛一挑,默认了。
没想到磐石道长罕见地摇了摇头,沉声道:“绝不可能是他!”
“为何?”
“轮回这些年的种种动向,贫道已经隐隐有了猜测,只是还差了些实证,不好对老李你明言。不过你还是要听我一句劝,离那小子远一点,你和他牵扯越深,你的死期只怕便要应到他身上了。你忘了武成章儿子的教训吗?”
李决心心中一沉,当年军方那个计划简直是所有人心中的痛,不仅毁了一名天赋异禀的少年,更使轮回的实力更进一步,可谓得不偿失,如今磐石再次提起,自己竟也出现了一瞬间的茫然。
不过很快,他的目光就坚定下来,只是自信一笑:“臭道士,我没有你那般运筹帷幄,料敌于先的本事。但我一直认为凡事论迹不论心,只要王小子不作恶,即便成了魔,又有什么可怕的。似你这般怕这怕那,畏畏缩缩,我可实在学不来。管他千军万马,我只一枪破之,这,才是我李决心!”
说完,他起身走向门外,到门口时突然停下,侧着身子道:“我不喜欢当棋子,但如果你的谋算赢了,可为华夏换来五十年太平,那就将我放在死官吧,天下终究是年轻人的天下。还有,不要忘记那些在劫数中奋力求生的人们,他们是英雄!”说完,风风火火地大步离去。
“无量寿佛!”
磐石闭目吟了一声,随后睁开眼,露出赞许,低声道:“这才是国士无双啊!”
天地悠悠,清风流云,春日的阳光刺破阴云,散发出浓浓的生机。
院子里寂静无声,只有一个清朗的声音在响起。
“南枝才放两三花,
雪里吟香弄粉些。
淡淡著烟浓著月,
深深笼水浅笼沙。”
…………
汉市,依旧是那个废弃工厂内。
“塞丽娜,你感觉怎么样了?”壮如巨熊的狮子宫之主,阿列克谢关切问道。
塞丽娜面色苍白,从吟唱中睁开眼,说道:“太阳神没有回应我的力量,那个男人用他的神息隔绝了我与太阳神的感应,疗伤只怕要费些功夫了。”
“那人有那么强?我还是第一次看到你如此狼狈呢。”
塞丽娜并不避讳地点了点头:“他的力量令人恐惧,不知道是真神,还是一尊迷途的邪神。”
说完,她突然问道:“那最后几枚导弹是你安排的吗?”
“没有,我来的时候你已经被击败了,就是因为看到导弹飞向你们,才冒险出手救人的。”
塞丽娜皱了皱眉,心中暗道:“会是谁呢?”
阿列克谢则指了指依旧在昏迷的公孙望,问道:“他怎么办?”
塞丽娜瞟了一眼,随口道:“让轮回的人带走吧,多事之秋,不要交恶了。”
正在两人交谈时,突然一阵阴风刮来,将工厂地上的垃圾都卷地飞起,显得突兀之极。
两人瞬间停住说话,抬头朝门外望去。
此时也才六七点钟,不过天已经全黑黑了。
只见四个面色苍白,却又用胭脂画着笑脸,穿着纸衣的童子,一步一步缓缓向工厂走来,令人不寒而栗,恐怖至极。
而这四人肩上还扛着一口血红的棺材,隔老远便能闻到一股腐烂血腥的味道,就像埋了几百年的僵尸突然被挖出来一样。
四个童子走路直挺挺,膝盖也不弯,速度似缓实快,初时离工厂还有几百米,几个呼吸就到了工厂门口,如同鬼魅飘过来一样。
阿列克谢不动声色地挡在了塞丽娜身前,如临大敌般盯着那口棺材。
只见那口棺材上刻了一个栩栩如生,凶厉十足的鬼头图案,而鬼头之下则绘着两个古篆金文,气势磅礴,古朴自然,却又阴森无比。
阿列克谢自然看不懂,但是作为智慧之神的塞丽娜却恰好见过,更知道那二字读作。
“昆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