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该回去了。”
姬发轻声在我耳边说道。
“嗯。”
我懒懒的点了点头,尽管我十分厌恶分离这件事,我心里也非常清楚,我和他之间如今横亘的东西太多,还不是计较这些儿女情长的时候。
倘若姬发只是一个围着我寸步不离、心无大志的男人,那么这人对我来说,他也不过是比旁人多长了一副好看的皮囊罢了,我可能撩拨两下,过几天就嗤之以鼻。
但我非常确定,我心里就是爱姬发的,爱他的心怀天下,爱他的忧国忧民,爱他的一腔热血,爱他的勇敢坦诚。
当然,也爱他深爱着西岐的这份倔强。
“你先走,我们不便一起回殿。”
我伸手推了推姬发的胸膛,转身望向了挂着鄂顺头颅的城墙。
我不是一个擅长分别的人,也不是一个敢于做出分别的人,很多时候我对于分离有着盲目的恐惧。所以我不要做这个主动离别的人,我企图用对友人的怀念,来转移与姬发分离的痛苦。
“我想再看一看鄂顺。”
但真正隔着城楼遥望那副熟悉又陌生的面孔之时,我的心却很难平静,这种虐杀太恐怖了,我突然开始意识到一点点关于命运的玄机。
我糊里糊涂的从昆仑山逃到姬发身边,可能确实有更大的任务需要我去完成。人永远没法对命运巧妙的安排,不管不顾。
姬发与我并肩站了片刻,我们在那短暂的瞬间里,又一起缅怀了我们共同的友人。
后来,我听见姬发的脚步声渐渐远去,我对着城墙上的鄂顺鞠了三个悼礼。
“南都小王子,下辈子......下辈子我一定陪你喝酒赏月、横槊赋诗,你记得来找我。”
直起身的那一刻,我心里突然有了一个念头,假如无法挽救他的生命,那么是否可以拯救一下他的尊严。起码,那样风姿卓越的一个翩翩佳公子,不能让他这样挂在城墙,惹人诽议。
但显然有人比我更快了一步,这座王城里有很多比我更在意鄂顺的人。
一个矫健的身影,趁着守城人轮班的间隙,一箭射断了那悬挂鄂顺头颅的绳索,另一个人在底下接住了鄂顺,恰逢城门开启的间隙,驾了马匹,沿着官道,一路朝着东面奔袭。
一切发生的速度之快,仅在眨眼之间,守城门的士兵还没有来得及反应,鄂顺的断头便已经消失殆尽......
我站在城墙上目睹了这一切,悬着的心也跟着那一骑人马,飞奔了好远好远。
鄂顺啊,下辈子一定要记住,再也别来朝歌。
......
当我再次返回龙德殿的时候,宴会已经来到了今晚的高潮部分,四大伯侯都已经在宾客席上就位,东、北两位伯侯坐在上宾,身穿着华美的朝服。
西、南两位伯侯坐在下宾,西伯侯穿粗布麻衣,南伯侯的处境则更加凄凉,不仅衣衫褴褛,更是身带枷锁动弹不得。这俩人与热闹非凡的、锦衣玉食的宴会上的其他人,俨然不像是处在一个世界。
商王见我从门外回到位置上,抬眼看了我一下,又继续端着自己的酒杯喝酒。
然而我却在抬头的那一瞬间,明显的感受到了他脸上的的不悦,可他拿我根本没有办法,毕竟申公豹在一侧,只要他敢对我不利,申公豹一个拂尘就能拧断他的脖子。
商王喝了手里的酒,脸上又露出了那种睥睨天下苍生的笑意,这是一种来自于上位者的压迫和自信。
他每次都能将底下的众人玩弄于鼓掌之中。
这是我最厌恶他的一个地方,顶着我哥哥那张英俊而仁慈的脸,却做着天底下最卑鄙、恶毒的事情。
他冲着身边的余宫人吩咐了两句,余宫人便在眼前的歌舞结束之后,啪啪的拍了一下手,用又尖又细的声音,传递着商王的口谕:“赐祭肉。”
很震撼,短短三个字,就夺走了在场三位伯侯的尊严。
商王今日才在祭台献祭了鄂顺,这人走还不到一天,身为父亲的南伯侯人都已经恍惚了,瞪着一双惊恐的眼睛冲着高坐在殿上的殷寿开始发狂。
“禽兽!你这个禽兽!天下若是在你手下掌管,这人间和炼狱有什么区别。看看吧、看看吧,三位伯侯,我的今天就是你们的明天,这样一个血腥、残暴的君主,难道你们还要执迷不悔的臣服于他吗?你们忠心耿耿,他可从来没把你们当人看啊。”
南伯侯一边抵抗着周围押解的侍卫,一边在殿上凄惨的怒吼,然而枷锁太重、仇恨太深,让本就饱经风霜的老伯侯跌跌撞撞,一句话摔了三个跟头。
最后,身旁的侍卫拿出了斧钺,卡在了他的颈肩,他根本无法动弹,只能气得牙痒痒那着一双眼睛瞪着龙德殿上的商王。
商王对那南伯侯的咆哮,根本不为所动,毕竟对于已经出局的南鄂来说,南伯侯这点反抗根本就是强弩之末。
坐在王座上的商王此刻反而是眉峰一挑,对跪坐在南伯侯旁边的西伯侯起了兴趣。
“听闻西伯侯很喜欢我商族的占卜之术?”
商王这是在暗指西岐姬昌的谋逆之罪。
天命玄鸟,降而生商。
与天地通灵的占卜之术,是商人一直以来,自诩高于庶民,并以天人自居的一种方式。
其实在商人心里,他们比谁都明白,占卜之事,根本就没有一个确切的、真实的答案,但是他们还是要这样做,目的在于对底层人民的精神统治。
所以,普通人只能服从于商人的从神那里得来的占卜之说,不得质疑、更不能学习。任何妄图想要像商族人一样,窥探天机的外族之人,都是对王权的挑战和反叛。
西伯侯所居之处发现了占卜的龟甲,从某种程度上来说,本来就可以判处死罪。
西伯侯姬昌是一个消瘦的老人,虽然身着粗布麻衣,但浑身上下的气度与风骨,依然显露无遗。
他微微抱拳,然后低眉顺眼的回答道:“回陛下,臣只是对占卜之事心怀敬仰而已,臣之侍君,如仰日月,君上的所思所行,臣心中只会是敬佩,绝不敢亵渎。”
说完他便对着殿上的君主,行了一个叩首之礼。我看见坐在那西伯侯身后的姬发也跟着行了礼,而姬发身后的百夫长们又跟着行了礼。
一个小小的问题,就引得这么多人折腰,商王真是好手段。
然而这一切还只是开胃菜,真正让人恶心的还在后面。
那商王见着跪了一地的西岐臣子,脸上又露出了那种得意的笑容,他打手一挥,对座下的众人吩咐道:“既然西伯侯喜欢,那寡人就让大司命给你表演一下,什么才是真正的占卜之术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