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是后来听人说起,才知道商人举行祭祀活人的时候有这样一种说法:
祭祀的时候,祭品一定要叫,因为叫的声音越大,叫的声音越久,就说明这祭品生命力越顽强、越新鲜,神仙在收到祭品的时候,就越高兴。
所以,为了让祭品叫出声,祭司们一般不会一刀就将人牲断气,而是一步一步、一点一点、一刀一刀的精雕细琢,慢慢将人牲折磨致死,直到他们咽下最后一口气、流尽最后一滴血。
那天海棠将我一掌劈在地上以后,我其实还残存着一些意识的,尽管我浑身发麻不能动弹,但是我头脑和意识还是有的。
我非常明确的知道,鄂顺被献祭的那天,他没有发出一声惨叫。
曾经,前太子殷启还在的时候,那个白白净净的男孩子,也是王亲国戚、也是朝歌城里炙手可热的贵族。
而如今,那样一个光风霁月、脸上总是挂着温和笑容的南都小公子,就这样被残忍的虐杀了!
他那个时代该多疼啊,我一点也不敢想象,可是鄂顺连一声也没有叫出来。
一声也没有。
......
当血腥味的汁液从我的唇边渲染开来刺激着我跳动的神经,温热的毛巾顺着我的脸颊擦掉我额边渗出的冷汗,我才从鄂顺惨死的噩耗中醒来。
我仿佛又看见了哥哥那张温如如玉、俊美无俦的脸。
“哥哥,我想回家......回家……”
我清晰的看到眼前的“哥哥”神色愣了一下,想要喂到我嘴里的红色汁液,被一双修长的手舀在调羹里,那手停在半空中,勺中的血液因着这迟钝住的动作,滴了一滴在我的脸颊上。
而我的眼眶中此刻流出的眼泪刚好又接住了这滴血,血和泪相融之际,我看到商王的手好像颤抖了一下。
是的,这张与我兄长极其相似的面孔,并非我兄长本人。
他们只是相似,有些时候是神态,有些时候是表情,但唯独,二人眼底里的装着的东西,从来都不同。
哥哥的眉眼都是悲悯,透着对苍生的慈悲,对国家的责任。
而,商王,眼睛里都是欲望、权利、恐惧。
但是还是像啊,尽管他们截然不同,却又有着极其相似的皮囊。
商王没有搭我的话,而是冷漠的又把那红色的血液喂到我的嘴边,我倔强的侧过头,他便生硬的将我的脑袋掰过来。
“今天是初一,殷郊今天可救不了你。”
说完又拿勺子抵住了我的唇角。
是啊,今天是初一,每逢每月的一、三、九,我这中的鸮鸟血咒都要复发一次。但对这种被人牵制的感觉厌恶到了极致,却又无力反抗。
我死死的咬着牙关,像个走投无路、一无所有的乞丐,铁了心的不接受这份嗟来之食。
“夜宴马上就要开始了,孤没有这么多功夫跟你在这里耗,如果你不喝,我就叫人打断你身边那个丫头的腿。”
这是商王惯用的方法了,拿别人威胁我这种事情,他向来得心应手,而我早已司空见惯,压根不想吃他这一套。
想起冀州的覆灭、鄂顺的惨死,我心中涌上一阵怒气,状若癫狂的伸手攀上了那商王的脖子,一把拉过他来,又翻身将他压住。
我此刻根本就不在意什么血咒、什么伤痛,我心如死灰、慌不择路,我只想要跟他同归于尽。
我是第一次的这样与商王这副身体这般痴缠,他被我翻身压在床上,手中端着的那小碗血液被我一个推搡,洒了一大半,陶碗摔在了地上。
宫人还想上前制止,商王一个抬手,左右便都退了下去。
“你这恶魔,你到底要杀多少人,你才肯罢休!”
我用尽浑身力气掐着商王的脖子,嘴巴上还说着许多恶毒的话。
我看见他的脸上不怒反笑,似乎是对我称呼他恶魔这件事情,很是满意。
我的双手再一次用了力气,我甚至能感受到商王脖子上跳动的静脉,在我使劲了力气把自己逼到极限的时候,我终于看到商王小麦色的脸色,微微泛起了红。
这根本就是一场实力相当悬殊的游戏,处于弱势的我,非要想着螳臂当车。
“我劝你不要白费力气了,凭你现在这点力气,你根本无法伤我半分。”
“为什么,为什么你是这个样子的,为什么你明明和他如此相似,所做出的行为却一点也不像他!你为何……为何不能像他一样善良一点,为何这么擅长折磨别人?”
我怒气攻心,情急之下,直接将搁置在内心的话,脱口而出。
本来还是一脸不在意的商王,脸上突然蒙上了一层阴郁,我看着他泛红的脸颊,突然就变成了铁青。他再没有了刚才的那种气定神闲,转而翻身将我压在了身下。
“你说得那个他到底是谁?”
他一点点靠近,如同一只野兽窥探猎物的奥秘,炙热的双目似乎是要将我一层层的剥落。
“所以,不是姬发,不是殷郊,你方才一直梦里喊着的‘哥哥’究竟是谁?”
他彻底怒了,翻身将我按在身下,一时间我与他就这样实现了攻防转换。他覆在我脖子上的手掌似乎是恨不得一把将我的脖子拧断,但依旧保持了最后一点理智。
“你居然敢把寡人当做别人的替身,你好大的胆子!”
他的额头贴了上来,眼神里的怒气,像两团橘色的火焰,灼烧着我整个身体和灵魂。
“替身,你以为你是谁?你也配当他的替身?凭你杀人如麻,凭你一手血腥吗?那人纯洁的如天上的白云,你呢,你算什么?”
许是从来没有人这样忤逆过他,我看到他想要拿刀砍人的脸突然浮现了一抹诡异的笑容。
是的,他怒极反笑。
“你恐怕还是不够了解寡人,你看到的只是孤想让你看到的......如果你愿意给我一个机会,我会让你看到一个......”
“你被做梦了,你从来都没有机会,你一开始就很清楚。”
我没有给他说完话的机会,对于我这份厌弃,我明显的额感受到了商王身子又是一颤,他覆在我脖子上的手又使劲了一点,我便觉得喉咙一紧再也无法说话和呼吸了。
我淡淡的闭上了双眼不想再看商王,这个杀人魔头手上罪孽深重、鲜血无数。他手下多我这一具冰冷的尸体不多,少我这一缕冤魂不少。我死了,顶多再过三天,他就会彻底忘记我。
最后,我静静的等待着死亡的来临,困兽何必犹斗,躺平难道不舒服吗?
杀了我吧,就在此刻。
然而我期待已久的解脱和平静并没有如期而至,商王在我濒死的那一刻松开了手,因着身体反应我的口腔不得不立即深吸一口气,但肺部才将将吸了一半的空气,商王却一口攫住了我的唇瓣,吻了上来。
我所不得不呼吸的空气,全是商王的吞吐的气息,其实他身上很香,他的住处很喜欢焚一种香,像某种香根或者草药之类的,他每每所过之处,总是有种春意盎然的感觉。
但我总觉得他这香气与他手染血腥的实际行为,完全不符,他根本不配这香,他就应该在油锅里炸,再腐臭的地狱里,浸泡至死。
处于抵抗与保护,我想将他推开,但又因着方才差点断气和血咒复发的缘故,浑身无力,这点微不足道、聊胜于无的反抗,反而倒像极了一种欲拒还迎的了撩拨。
总之,商王他更兴奋了,吻着我的嘴越发的不讲道理,横冲直撞的在我挑衅不说,还更加的像我的喉咙深处攻城掠地,他双手扳着了我的下巴,我无力反抗,只好用牙齿咬破了他的舌头。
一股血腥在我口中蔓延,身体的无力和胸口处的火烧感在不断的消长、更替,总之,我越来越有精神。我已经记不得就这样同他僵持、对抗了多久,反正商王起身的时候,我看到了他的嘴角都是血。
我有些时候真的很看不懂商王,他那样对天下生命如此枉顾的一个人,竟然会如此紧张我的生命。或许,也不是有多紧张我的生命,或许他只是害怕我死了就再也没人告诉他关于五色石的秘密。
他真是聪明一世,糊涂一时。
我哪儿知道五色石的秘密,商王把力气浪费在我身上,那可真的是白白浪费了。关于浪费,我倒是非常擅长。
“都说了你根本不了解我。”
见我还在恍惚时,他起身擦了擦嘴角的血渍,出门之前还叮嘱了身旁的宫女,特地给我梳洗、换衣服。
是啊,一个病秧子宠妃,确实是有点损伤大商的面子。
其实关于晚上的夜宴我根本不在意,但商王铁了心的要我参加那夜宴的样子,必定是没安什么好心。
朝歌,恐怕又要迎来一场腥风血雨的浩劫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