新年的热闹还未退散,我们在喝到一半的时候,听到了前方的探子来报说,商王的铁蹄已经行至冀州城二十里开外的恩州驿馆。
苏护听到这个消息,默默的闭上了眼睛。他深邃俊朗的五官,哪怕如今已经是上了岁数,还是依然的余韵犹存,能生的出那样漂亮的苏家三兄妹,想必苏护年轻的时候也是一个横刀立马的大帅哥。
他此刻淡淡的闭着眼,身上的气质凛冽而严肃,与以往对我的喜笑颜开,有着很大的不同。
本以为他会在这样紧要的关头做出什么排兵布阵的关键决策。
但是,他没有。
他转身将那在地上汇报军情的探子扶了起来,用略带沙哑但是温柔的声音,对那年轻的探子说道:“辛苦你了,已经是新年了,可有跟家人写信问候?”
“启禀大人,末将誓死保卫我冀州城的百姓,昨日除夕一直在烽火台职守,未曾有时间与家人书信。”
那人俯身单膝跪下说道。
苏护心有所感的点点头,从我的这个角度看回去,略显凌乱的发丝里依旧有着一城之主的威严,他动容的拍了拍那战士的肩膀,说道:“好孩子,回去看看你的母亲吧,昨日巡逻的时候我碰见了她,她说她一年没有你的消息了很着急。”
“可是主上!”
那年轻的士兵还想回禀什么,却被苏护一口回绝。
“你的任务已经完成的很好了,剩下的事情就交给我们了,去见见他们吧,接下来的一战,生死难料,见见他们然后用你的身躯保护好他们,这才是我们拿起手中武器的初衷。”
苏护将那少年士兵扶起,我看见那年轻的小兵眼角,泛起来点点泪花。
冀州苦寒,但军民上下一心甚是团结,所以大商的军队,几次三番想要攻打,却每次都没有落到好处。
以前不理解这般落后的城和深居简出的群众,哪里来的本事能让大商的铁蹄也占不到半分便宜,今天看到苏护这样我心里突然明白了。
正是有他这样体恤下属、甚至连每个士兵的家人都认得的将领,才能将这样积贫积困的冀州,凝结成一股坚忍不屈的力量,抵御外敌吧。
一将功成万骨枯,上位者多少是为了自己的野心去编织的各种漂亮借口,诓骗普通人家的孩子为自己的野心卖命?这其中多数人是威逼利诱、无所不用其极,鲜少有将领如苏护这般用真心换真心的。
今日见到苏护这般爱民如子、体恤下属,我不禁肃然起敬。冀州就是先天条件太恶劣了,要是换成朝歌那样物阜民丰、先天条件优渥,加上冀州上下万众一心,没准大商根本不是冀州的对手。
“可是要打仗了。”
我从瘫坐一片的饭桌中走到苏护面前。
苏护淡淡一笑,伸手抚了抚我顶上的绒帽,“跟你嫂子一起,去东面的外祖家躲几天,爹爹过段时间去接你。”
我心下黯然,便明白这回冀州恐怕凶多吉少,在冀州的这段时间,他们把我当自己女儿一般疼爱,我又怎么能在如此重要的关头,丢下他们自己一个人逃走?
“我不走,父亲。”
我想即便换做真的妲己来了,必定也会跟我做出同样的选择,“我要和您一起保护冀州。”
苏护灿然一笑,伸手帮我扶了扶那顶黄色的绒帽,“我的娇娇儿,长大了呢。记住你是我冀州最后的希望,倘若父兄这次没法回来,你一定要保重好自己,你活着,冀州才有希望复兴。”
说罢他挥手在我肩膀上劈下一掌,我感到后后肩颈一震发麻,两眼一黑又晕了过去。
我晕倒之前一脸惊诧的看着苏护,最终缓缓的闭上了眼睛,我看见苏护的眼睛里满是心疼和不舍,眼角隐隐似乎还泛起了泪花。
过了一会儿,饭桌上瘫倒的苏母、苏全孝、苏全忠、甚至是祖母全都纷纷站了起来,原来他们早就准备好了要抵御外敌。
隐隐感觉苏母好像摸了摸我的脸,迷迷糊糊的好像听到她在我的耳边说道:“其实我早就知道了你不是我的妲己,但是既然来到我家就是我孩子,好孩子你一定要好好活下去。”
我只感觉我心头一紧,心里对家的向往,突然从心中油然而起,我努力凝聚意识,但是越凝聚却发现我的脑子越发的头疼难受。
我听到身侧的哥哥们匆匆离去的脚步,随后便失去了所有的意识。
这样好的冀州,我难道又要失去了吗?
难道我注定没法拥有一个温暖而完整的家吗?
妲己,我们的家好像真的要没了。
......
摇摇晃晃的马车里,拥挤的只放了我和大嫂两个人。
即便醒来我的脑子依然疼得像是要裂开,后肩颈又疼又麻,这苏护的手劲是真的重啊。
我晃了晃大嫂,然而并没有任何反应,她应该不是被打晕的,苏家的新年酒里应该是掺杂了迷药,我因为不爱喝酒又身体才恢复,所以那酒我是一滴都没有碰。
而家宴上,我大嫂却喝了好多。
我掀开帘子看了一下窗外,随着马车的不断前进,冀州城离我越来越远,此刻依稀只能看到的外围城墙,在烽火狼烟之中,逐渐隐去。
我心里突然升起来一种想法,我绝不能就这样走了,我好不容易得来的亲人,那即便知道我不是苏妲己也依然把我当自己亲女儿看待的一家人,我不能就这样抛弃了。
家,我已经失去一次了,我不能再一次失去。
妲己,如果你还活着一定会理解我这决定吧,你也肯定会和我一样,奋不顾身的保护他们的,对吧?
五百年前青丘的遗憾,家破人亡的凄凉,我不能让它在我面前再一次重演。
“停下来!”
我掀开门对那架马的小厮说。
“老爷说了大小姐中途醒来必定是要喊停,为了保护您的安全,老爷叫我无论如何都不能停车。”
那驾马的小厮是苏护身边的亲信,最是忠心,忠心的让着马车行驶的飞快异常,似乎没有一点商量的余地。
我眼见着马车几道转弯,冀州城的城墙便也看不见了,我心下更加慌张,而这驾马的小厮怎么劝都不听。
我心下一横,决定跳车。
“照顾好少奶奶,请务必要把她带到东鲁,你也要保重。”
我伸手从背后拍了拍那小厮的肩膀。
“三小姐,你这是干什么,外面风大,你快些近马车吧。”
他还在关切的招呼我进马车,我却直接打开了后车门。
“三小姐,你这是做什么,三小姐、三小姐!”
那马车奔驰着,我见着周围的枯树、和路边的石头在我身侧飞速倒退,车速相当的快,我却来不及思考,闭上眼睛护着脑袋,倾身纵身一跃,便从那马车上滚了出来。
我在地上翻了几个跟头,幸好此刻是冬日,衣服穿得厚,这么快的车速,摔下来也没有什么大碍。
我看见那马车突然停了下来,但因为车道窄却没有办法掉头,我回身对那驾马的小厮又大声嘱咐了一句:“照顾好少奶奶!”
便转身朝着冀州的方向迈开腿狂奔。
但尽管我已经竭力奔跑,才刚刚痊愈的右腿,却越发的疲软无力。
跑了大概有四五里地后,我终于再一次看见了冀州那土灰色的城墙,但近在咫尺的城郭却好像又在天边。我瘫软的双腿走了很久很久,那城郭却好像并我没有半分靠近的意思,只是那烽火台上的狼烟却越来越浓,像一条盘旋而上的黑龙,快要将这冀州城吞没。
我踉踉跄跄的走着,体力越来越弱,天色却越来越晚,西边的残阳如血。昏倒之前探子来报时,天将破晓,如今已是傍晚,兵贵神速,已经过去了一天,也不知道城中情况到底怎么样了。
我跑的大汗淋漓,身侧的寒风在我耳边呼唤,白雪在我的脸颊上落下又融化,我的汗流在鬓角的发丝上,又凝结成了冰。
胸口像是在被丢在油锅里煎煮一般,我终于是再也跑不动了 ,坐在路边的大石头上喘息,隐隐的好像听见了有马蹄声,越来越近,渐渐的我听见了马匹嘶鸣的声音。
听到这马蹄声心里突然有一个念头油然而生——要是花花在就好了。
正想到这里,抬头一看,一匹枣红色的战马突然出现在我面前,我看着那马突然有点恍惚,像花花但又好像比花花高大。直到我定睛看到了它脖子上的五瓣梅花的斑纹,才踏实了下来。
是花花,真的是花花,它来找我了!
我养腿伤的日子里,很少骑马,看来这苏府的伙食不错,我的花花也长得这般强壮高大了。
我对着它吹了一个口哨,它便像是被姜文焕抽了一鞭子一样,突然加速了奔腾的马蹄,向我冲来。
直到触摸到花花,我才像是终于看见了寒夜里的火把,抱着它的脖子拿脸蹭了蹭。
花花就是发发,它和姬发一样总是在关键时刻出现,救我于危难。
我翻身上马,握住缰绳掉头,花花仰着前蹄在半空中扑腾,又仰着脑袋嘶鸣了两声,我们便向着那烽火缭绕的冀州城狂奔而去。
这次我要拼尽全力保护我们的家园。
妲己,你在看的,对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