姬发下了帅台之后,立即入了西岐方阵,此刻五军队伍已在那围场门口整军待发。商王站在帅台上轻轻挥了挥手,战鼓便在身后噼里啪啦的响了起来。
霎时间五军将士纷纷冲向了那麓山脚下。
人们的欢呼声、马蹄声、脚步声,错杂交响,不绝于耳。
商王从那身后搂住了我的腰,凑到我的耳朵后面问道:“你看好谁?”
我疑惑而惊恐的扭过头看过去,正巧对上他充满侵略和审视的眼神,他又道:“你猜五军最后,是谁能赢得那把神弓?”
我低头微微一笑,“我大商太子英武神勇,言行举止都与大王极为相似,自然是他拔得头筹。”
商王不以为意的笑了笑,对我的马屁似乎并没有特别满意。
“孤还以为你会支持姬发呢?”
我低头大大的翻了一个白眼,心里恶狠狠的骂了他一句:明知故问!
又见我目不转睛的盯着那围场,那商王又不怀好意的问我:“怎么,爱妃也想体验一下狩猎的乐趣?”
我肯定是想去骑骑马,打点野兔改善伙食的,但是相比于这些,我更担心邓小星,她一个人去了那猎场,我实在是不放心。
“妾的妹妹在里面。”
我用担忧又祈求的眼神望着那商王。
商王见我这副模样,满意的微微一笑,又挥手叫来了姜也陪着我,他才放心的放我去了那围场。
“你好好照顾娘娘,看仔细,不准让那贼人再把她掳走了。”
我知道这话表面上是在吩咐姜也,实际上他是想告诉我说,你现在在乎的人很多,不要再跟着别人跑了。
朝歌步入秋季气温便陡然的下降,往日里总是阴云翳翳的,但今日这麓山脚下的天空,却十分给面子的晴朗无云。
已经进入了初冬,今日的阳光却是那么的富有而充裕。林子里的树叶没了上次我来时的那般茂密,但层层叠叠的秋叶,却铺满了整个山脚,颇有一番意境。人脚踩在那落叶上面有种被欺骗的落差感,有时明明看着是那样厚实的地面,一脚踩下去却软绵绵的。
而厚厚的树叶堆,往往也是野兽们藏匿的好地方。
姜也这孩子一路上跟着我,啰里吧嗦的拉着我聊天,但翻来覆去的话题总是离不开邓小星。看到有人这样牵挂小星,我突然也为小星感到开心,他们俩儿时一定很好吧,才会在久久重逢之后,如此的欢喜。
“邓小星这丫头从小就可凶了,有次我去她们家,就偷偷拿了一个才下的鸡蛋,这丫头便拿着扫把打我,整整追了我三条街啊。”
“还有一次我在河边洗脸,她从背后给了我一脚,我直接脸朝下摔进了河里,扑腾了好半天才上来。”
“偏偏她这样一副恶婆娘的模样,我阿妈还老喜欢她,要我娶她回家做媳妇。”
我听到这里心里一暖,一脸吃瓜的反问道:“那你不喜欢她吗?你自己心里可愿意娶她做媳妇?”
傻小子突然愣了,站在原地一直挠头憨笑,不知道怎么说。
“谁要嫁给他做媳妇,我才不给笨蛋当媳妇。”
不远处小星同姬发一人骑了一马向我二人走来。
我两手一摊,装模作样的抱怨起来:“这狩猎比赛一点都不公平,有的人步行,有的人骑马,这工具都不一样,可怎么比?”
姬发却撇嘴一笑,下马而来对我道:“得得得,我的给你骑。”
我翻身骑上了姬发的马,又刁蛮的说道:“光有马骑,没有人牵马吗?”
姜也刚想伸手,却被姬发抢先了一步。
“去牵你媳妇的马,你牵我的马,回头有些人啊又要拿扫帚追着你打了。”
我对那姜也道,我说完还意味深长的看了邓小星一眼。
“姚大哥,我才不是他媳妇!”
那邓小星刚要解释,我便夹了马肚,拉着姬发向另外一个方向走去。
“娘娘,大王说......”
姜也刚要跟上来,却半路被邓小星拦住了。
“大王什么大王,走了!我刚看到那边有只大獾子,你去随我打了来。”
邓小星拉着姜也朝我们相反的方向走了。
我同姬发已经好几天没有好好相处了,今日一别,以后恐怕都再难有单独相见的机会了。
我们一路走着没有说话,突然想起来一年之前,也是在这样的初冬,这样的树林里,我遇见了护送苏妲己去朝歌的姬发。
我到现在都还记得,初见姬发的样子。
我从未见过这样好看的少年。
他漂亮、年轻,可眉宇间又有一种倔强与忧愁,他慷慨的想要赴死,却又怯懦的担心连累家人。
我当时在恩州驿救他时,其实没有想过日后会倾心于他。甚至于当时那份挽救里多少还带了点私欲,我想要妲己的肉身。
可真正救了他之后,才顿时感觉这样一个鲜活、机敏、温柔的个体,好像我儿时仅有的美好回忆。我的一生本来是十分完美的,但是在顷刻之间这完美便什么都没有了。姬发就像我在青丘的一切美好,却又总是短暂却又绚丽,若即若离。
我对姬发的情感正是起源于此。
姬发显然比我更加难受自责,他牵了我的手,对我说道:“对不起,我说好的带你走,兜兜转转你却又回到他的身边了。”
“你说的是明年春天带我走,去西岐,可还算数。”
我伸手摸摸姬发圆圆的脑袋,安慰道。
姬发恍然抬头,我这才发现这小子的眼中竟然含着泪花。眼泪要落不落的样子,像只委屈巴巴的小狗儿,真是让人心疼极了。
“不是吧,我都没哭,你却要哭了?”
我努力让氛围不那么悲伤沉重。
“这一切都是因为我,如果当初不是为了救我,你应该有你更好的人生。”
“你这话我可不爱听,你怎么知道我当时的人生就更好了?”
一时间,我们二人都陷入了沉默。
“反正不管,你说好了要带我回西岐,不管怎样你都要带我回西岐!”
我抱着他的胳膊开始耍赖。
“回回回,我们一定要一起回西岐,我要把你介绍给我的哥哥姬邑,还有我的父亲、母亲,让他们好好管管你的野蛮性子。”
他说罢扭了扭我的鼻子。
“那你不管我了吗?”
“我哪儿敢管你啊,我的小公主,我多希望你永远快乐自由。”
“你耍赖,你知道我不是那个意思。”
“怎么舍得丢下你不管啊,我怎么舍得……”
他说完将我的揽入怀中,我将脸埋在他的怀里努力嗅着他身上特有的米香味。
“我只是担心,还没到来年春天,你要一直待在那人身边,会有危险。”
原来他在担心这个。
“你忘记啦,南鄂人答应了我,要帮我制作控制商王的虫蛊,昨日夜里我去见了鄂顺,他已经将那虫蛊给我了。”
“南鄂人,我总觉得,他们没有我们想象的那么简单。”
姬发拉着我手,乌溜溜的眼睛里,全是担忧。
我伸手理了理他的发丝,可微风却又十分偏爱的将他鬓角的碎发,吹得更加摇曳生姿,那俊朗白皙的脸蛋,在这凌乱的风里显得更加好看了。
“放心,我可是神仙呢。”
我回握了他的手,想让他尽量不要担忧。
“哪家当神仙的,连半点神力都没有的,阿瑶,我看你要不一会儿趁乱逃走吧,我找人送你回西岐。”
“要是换做以前,我一定答应你,可我现在已经不只是涂山瑶了,自从姜文焕告诉了我妲己的事情,我没就有办法自私的一走了之了,冀州还有苏家,都是我占用苏妲己这副身体需要付出的代价,我得救他们。”
我们二人之间,又突然沉默不语。
突然,嗖的一只箭羽,从我二人身畔经过,我便听见身后一声惨叫,一个围满了树枝枯叶的活物,捂着心口疼得在地上满地打滚。
那地上打滚的,是人牲。
那射箭的,是殷郊。
我刚要上去阻止,从相反的方向远一些的方向,又嗖的一声射来一箭,那一箭直接射穿了那人牲的脑袋。顿时,那人牲便没了气息。
“太子殿下,承让了,这猎物是我的了。”
崇应彪激动的赶忙把那人牲甩到了手下的马车上。
我从未历经过这样残忍、冷酷的场面,站在原地惊慌失措。崇应彪此刻已经又一次牵着马朝别的方向捕猎了,殷郊却朝我们走了过来。
我将满腔的愤怒都朝他发泄道:“你有没有一点人性啊,那是个人,是个跟我们一样有手有脚活生生的人啊,他都已经藏得那么小心了,你为何要射杀他?”
“我为何要射杀他,还不是因为你,你们俩方才说得那些话全都被他听见了,你有没有想过,这话要是传到我父王耳朵里,会是什么后果?大商王妃同殷商王家侍卫有染,你觉得你们两个人有几条命去死?好心当成驴肝肺,哼!”
我倒是没有想到还有这层厉害关系,眼见着那殷郊掉了马头,就要离去,我却对着他又吼道:“那也不是你视生命如草芥的理由,我们二人下场如何,自然有该管的人来管,那人无端端的谁也没惹,你们就把他当畜生一样处理掉了,你就是无视生命!”
“生命?我是当今太子,整个大商未来都是我的,老子在大商,想杀谁就杀谁,还要经过你的同意吗?”
“你......”
正当我和殷郊吵得不可开交之时,姬发突然像是想起来什么,问道:“你是如何得知她是大商王妃的?我记得我并未与你说过姚青的身份。”
我瞬间愣住,不敢说话了,我看着殷郊的脸也是一脸的懵逼,反问道:“你不知道?”
我连忙对着那殷郊使脸色,让他不要在说了,殷郊瞬间明白我大概是有事瞒着姬发,便恶狠狠的瞪着我,却也没有在说话。
一瞬间,我们三个都陷入了沉默。
到这沉默很快又被另一种危险打破。
四周突然多了好多手拿兵器的人牲,但从外貌和身形来看,都不是真正的人牲。
他们比那人牲长得白净,且体格健硕,虽然也是穿着粗布麻衣,但是衣服上未干的泥巴,显然与人牲那积年累月染成的陈土完全不同。
“遭了,有埋伏。”
姬发抬头望了我一眼,我伸手挽住了他的胳膊。
“应该是南鄂人,不用慌张,他们多半是演一下走个过场。”
其实我是预料到了这种情况的,对于南鄂来说,掌控商王比杀了商王更加来的划算,所以此刻这些人应该多半只是装装样子吓唬人罢了。
“保护太子殿下!”
姬发大喝一声,对着天上放了一个烟花信号,不远处的太子随侍应声赶来。
我还在对姬发说放心、无碍之时。
“小心!”
眼角余晖却突然瞥见一道寒光,那南鄂人竟然毫不留情的对我出手,要不是姬发眼疾手快,一把将我拉到身后,我恐怕已经做了那人的刀下亡魂。
“不是吧,你们来真的?”
我惊呼道。
“殷郊你先带她离开。”
姬发将我推到了殷郊的马肚子上。
太子拦腰将我从姬发身后拉上马,“快别废话了,他们好像是冲你来的,赶紧跟我走。”
我看见姬发拿出弓箭连射了三箭,一箭一爆头,随后又驾马跟上了我和殷郊。
“你这女人,真是祸水,定是你天天在外张扬跋扈、惹是生非,这下得罪人了吧,人家明摆着是要你性命。”
我在那马上被颠的头都要晕了,想破了脑袋,也没有想明白,到底是招惹了什么人。
南鄂?南鄂人杀我干嘛?
难道是商王?他真要杀我方才在帅台就动手了,何必如此大费周章。况且他还要利用我的失踪问罪冀州,攻打冀州呢,我死了还找什么理由打冀州?
难道是昆仑山的人?可是那波人明显一点法力都没有。
我们一行人正在被后面的人追杀着,殷郊却突然勒马停了下来。
“不是,这么重要的关头你怎么停下来了?”我话说完才发现自己多嘴了。
原来贼人早有埋伏,前面两个树丛之间,拉了一条极细的绳索,好在殷郊眼神好,不然方才我们就要坠下马来。
“真不愧是大商太子殿下,一下就识破了我们的陷阱,留下你背后之人,我们可以饶你一命。”
我和殷郊的面前又多了几个破布衣衫的人牲……
看来,这些人真的是冲我来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