朝歌的月色最美,那一轮清明的孤月,用她最温柔的灵力,滋养着朝歌城里千门万户。
秋天的月亮一年之中最为漂亮,人们在这样浪漫的景色之下相爱、生活,比做神仙还要逍遥自在几分。
郊外的军营地势高于前面的整个朝歌城,而后山的平原又要比军营高。我沿着宽阔的山路,一路向上攀登,越往上走,整个朝歌城的景色便依次在我面前铺开。
城西的春辉楼是最璀璨的,五颜六色的灯笼装点着姿色艳丽的歌姬们,她们或娇妍,或明媚,她们脚下生风,转动着整个朝歌城最动人的风采。
我之前有挽着姬发让他带我逛春辉楼,他却敲了敲我的脑门说:哪有女人逛窑子的。
这就不懂了吧,他们男人逛窑子是嫖,而我是想给每个漂亮姐姐一个家。
俯瞰朝歌城,一条直道将朝歌城分为两半,直道东边住着整个朝歌尊贵的士族们,飞檐瓦舍,雕栏玉砌,精美而庄严,与城西的茅草破屋形成了鲜明的对比。
朝歌的底层人民,穷极一生,不过是为了跨越这条犹如天堑的官家直道。
从西城搬到东城,是普通人毕生的心愿。
登上那山顶平原时,我第一眼看到的居然不是姬发,而是一匹仰着前蹄嘶鸣的骏马。
那马儿通身呈现枣红色,肌肤光滑,肌肉线条优美而匀称。难得的是,前脖颈的右侧,居然有块五瓣梅花状的斑纹。
真是好漂亮的一匹马。
我不由自主的靠近,它却一点也不抗拒,伸着脖子让我抚摸它颈上的花纹。
“喜欢吗?”
姬发的声音在我身后响起来,晚风吹起他轻柔的衣角,卸下戎装的姬发,没了凌厉肃杀之感,取而代之的是如月光一般的温柔。
待他走近了我却闻到一股悠然的香气,“送你”,他递过来一把蓝色的小花。
花叶上湿漉漉的,似有若无的花香,在鼻尖缠绵萦绕,像情人轻柔的爱抚。
“嗯?你今日身上的香味,与往日大有不同。”
姬发走近了说,“居然学会研究香料了?”
一瞬间,我从有姬发的,甜蜜的美梦里被硬生生的拽了出来。
想起……
下午在麓山被纣王拉着,在汤王谷的池子里泡了整整一个时辰,我觉得我皮都被泡皱了,他还不停在我身上涂各种浓烈的香料。
不知道为啥,我总想起来腌肉。
“你说孤是该把你丢进虿盆里,喂我那些宝贝灵蛇呢?还是应该把你烤熟了,再切成一条一条的挂在酒池肉林里呢?”
那纣王一边说着,一边顺着湿滑的香料捏住我的脖子。
“你一般都用哪一只手牵着姬发?左手,还是右手。”
说完他将我的手指放入口中,嘬咬......
“大......大王恕罪。”
我脑子里飞速旋转该如何解释,然后发现自己怎么也解释不清,因为我和姬发之间从来不存在清白二字。
没办法,为了活命只能是嘴巴不受控制的开始求饶。尽管我心里根本不愿意。
“恕罪?你犯得可是死罪啊。”
他伸手摸了摸我的脸颊,像个慈爱怜悯的父亲,一瞬间,我总觉得这商王想杀的并不是我,而是另有其人。
“你知道吗,在那天姬发将你从冀州带到朝歌的大殿上时,我就知道,你不是人。”
你才不是人,你杀人如麻,手段残忍,你最不是人!我心里骂着,脸上却装的越发乖巧。
“我之所以到现在还不杀你,完全就是想看看,不是人的东西,到底有没有用。”
“那你可要失望了,我既不是人,又没有用,养着我,费粮食,也费精神。”
商王听我胡言乱语,冷笑了一声。随后,覆在我脖子上的手腕用了力气,我脖子瞬间一紧缩,一阵剧痛从咽喉蔓延至头顶,一张白净的小脸也涨得绯红, 我好像又看见了父王母后在云间冲我招手。
“孤是这大商的王,是这全天下的主人,想要谁的命都很容易。”
我在被他掐得就要断气的时候,他突然又放了手。我感到了前所未有的恐惧。
尽管我相当的不满意这种野蛮的王权压制,但是就像他说得,他是王要谁的命都很容易。
姬发的命还紧紧握在他的手上。惹怒这位大王,如今无论是杀我,还是杀姬发都是易如反掌。
但我其实还有一件事不理解,毕竟我和姬发一起给他戴了绿帽子,他明明比谁都想要了姬发的命,为何还继续演出一副,将姬发视为己出的慈父模样,欺骗姬发,欺骗众人?
“好......啊,那你......去要他的命啊。”
我涨红了一张脸,艰难的喘着气,倔强地从口中发出几个不清楚的音节。
“死,有些时候是一种解脱。孤现在还不会杀你们,因为时候还不到。”
他说完一把将我按入了水中。
四面八方的温泉水朝我袭来,像八百只看不见的手,将我的四肢百骸死死缠住,我被淹的窒息。在濒死之前,我顽强的求生意志瞬间被激起,扑腾着双手,大口喘着呼吸。
“错......错了,我错了。”
我还不能死,我还没逛春辉楼,还没吃到杨戬说得那种埋在土里的甜瓜,况且我还有大把的帅哥没泡,而且我听说淹死尸体会浮肿死状相当难看,我怎么能被淹死。
那压在我背后的手这才松了力气。
“这就害怕了?”
意识恍惚之中,我看见那商王一边利索的穿着衣服,一边对我扔下一句莫名其妙的话,“你在质子旅做得那些事情,我很满意。”
“我要你继续留在营里,随时给我汇报他们的消息。”
待我终于从那水池里扑腾起来,再次见到那商王时,他已经整齐的穿戴好,正要离开。
我以为我要解脱了。
但是他又突然回头对我道:“今天的事情你要是敢对姬发说一个字,我一定把你丢进虿盆。”
这人感情是想利用我,制衡监视他们几个啊。
我在质子旅做得事情?我在质子旅做了哪些事情?除了救姬发是我主动做得,还有什么事情是我做得?
引得质子互殴?
难道说崇应彪和姬发打架的事情,已经传到了纣王耳朵里?不应该啊,当时在场的人,都是自己人。
姬发自己不会跟商王说,说了等于是送死。殷郊更不会说了,殷郊比姬发自己还不想让姬发死。
既然殷郊不让,姜文焕是殷郊表哥,相当于是殷郊的母族,殷郊都发话了,那姜文焕打死也不会说。
姜文焕不说,鄂顺更不会说了。
总不能是崇应彪,自己把自己单方面挨打的情况,禀告给商王了吧?彪子虽然人虎,但是极为好面子,如此丢脸的事情,以他的性格应该不会这般大肆宣扬啊?
所以,这质子旅,到底谁是商王的眼线?好复杂,好难猜,凡人真烦。
“阿瑶?阿瑶!”
姬发对着发呆晃神的我挥了挥手,我身子一颤,竟然把手里的花都吓到了地上,“你想什么呢,这么入迷。”
“你要是敢对姬发说一个字,我一定把你丢进虿盆!”商王下午说得话,此刻犹言在侧,我吓得打了一个哆嗦。
“没,没什么,我在想这花叫什么。这般幽蓝静谧,味道又这么清新,真好看。”
我赶紧岔开了话题,不能让姬发察觉到我的慌乱。
“这是麓山蓝翎花,传说是当年麓山神女在此修炼,为心爱之人所种的花。”姬发说着,一边又握住了我握花的手。
“真好看。嗯?什么,你刚才说这花是你在麓山采的?”我一个激灵,突然发现事情不太对。“下午,你也去麓山了?”
“对呀,大王下午在麓山沐浴,大商王家侍卫当然要侍奉在侧,今日是我和崇应彪当值。这花是我下山的时候,想着要见你顺手采的。”
我一整个傻眼,合着我和商王在水池子里搓澡的时候,这俩人就在汤王谷谷口候着?这商王简直是黑牛吃大粪,从里到外都是黑的。
我感觉我此刻的脸色一定是青一阵、紫一阵的,因为这一天过得心惊胆战,我一会儿觉得冷,一会儿觉得热。
我活了也有小五百年了,在我悠长的神仙岁月里,从来没有哪一天,像今天这般漫长。
还好此时和姬发相见是在晚上,要不然,以姬发那样玲珑的心思,必定能看出来我今日的异常。
我抬眼看了看眼前,我剖了半颗心,废掉百年修为救下来的男人。我感到不可思议,我这般自私的人,竟然多次因为这人打破过往的规则。
如今又被商王要挟为他办事,这种窝囊的事情要是传到杨戬的耳朵里,说不定他会把我笑死。
与杨戬他们这种从凡人修炼为仙体的人不一样,九尾狐生来就是仙胎。我没做过凡人,往日里听见杨戬讲凡间的事情时,只觉得精彩,于是在昆仑山上天天思凡,缠着他给我讲故事。
如今真的成了凡人了,倒是又觉得这凡人实在太脆弱,处处都要受制于人。
“来,阿瑶,别发呆了,我来教你骑马。”
姬发拉着我的手,我忽然被他温热的手掌心,安抚了我心中大半的焦虑。
我想有些冲动和妥协,是与生俱来的吧。比方说,我对姬发,就是没缘由的希望他好好活着。
在姬发醒来的这段日子里,我们两个人都默契的没有谈论我灵力消失的事情。但聪明如姬发他一定猜得到,我为了救他耗尽了为数不多的修为。
比方说,我不再像之前那般健步如飞,也很少切回狐狸原型,以及永远睡不醒的虚弱的身子。这些都隐约的提醒着姬发,我和原来大不相同。
生逢乱世、朝不保夕,在这样的时代如果技不如人,无论是人是神,都很容易在不经意间一命呜呼。
姬发伸出强劲的手臂将我抱上马,教我如何握缰绳,教我如何控制马儿行进方向,教我如何控制自己的身体压浪。
他的心跳贴着我的背心,此刻我突然期盼时光凝滞,就这样停在这里,停在我们最好的年华。
假如战争没有抵达、我们之间也没有横亘着残酷的权利争夺、没有各自的立场,也就没有仇恨和分别。
“阿瑶,你真傻,怎么能轻易散尽辛苦练就的修为呢?”
“你不要介意,我那点修为除了能让我打架的时候跑得比凡人快一点,刀剑入体死不了之外,根本伤不了人,没啥用的。”
“净瞎说!长生不死已经是凡人难以追求的了,你这般待我,就没有犹豫和后悔的时候吗?”
“暂时还没有,如果后面有了我告诉你啊。”
姬发被我搞得有些无语,我扭头看了一眼神色凝重的姬发,问到:“你怎么不说话了?”
“阿瑶,这条命,你以后如果想要,随时可以来取。”
“我要你的命干嘛,不能吃不能喝的,你还是自己留着吧,好好活着,让我每天早上醒来都能看见你这张漂亮的小脸蛋,我没准还能延年益寿。”
姬发被我调戏,突然噗嗤一笑,“你这脑瓜里,一天天的净是这些淫乱不堪的想法。”
“这你就不知道了吧,我的一个神仙师弟说过,一个英俊的男子,是少女永葆青春最好得仙丹。”
姬发被我调戏得啼笑皆非。
他月光下的容颜,胜过世间最美的珠宝,整个东海的鲛珠加起来,都不如他炫彩夺目。
我从腰间取下师父当日送我的鲛珠,放在姬发手中。
“你送我花,那我也送你一份礼物吧。这是东海鲛珠,又叫情人泪,是生长于东海水下三千尺的鲛人,动情之后留下的眼泪,我把我的眼泪都给你了,你以后可不能让我哭啊。”
“仙女姐姐,我让你笑还来不及,哪还敢让你哭啊。”
月华如霜,当亥时的钟鼓声响彻朝歌的天空时,我与姬发共乘一骑,迎着月光,缓缓走下山。
九月末的朝歌已经步入晚秋,晚风迎面,有些透骨的寒意。姬发从后面拥着我,凑到我耳边说道:“这是送给你的小红马,你给他取个名字吧,你可要好好取,不准起一些千奇百怪的称呼。”
我眼睛滴溜溜的转,绞尽脑汁的想给它取个风雅的好名字,但看见它脖子上梅花的斑纹时,突然又起了坏心思。
“就叫花花吧。”
“不成,它是匹公马诶!”
“因为花花就是发发啊”,我抬头盯着姬发那汪水润多情的眼睛,噗嗤笑了出来。
姬发听完花花就是发发,撅着嘴巴开始闹脾气,“好呀,你居然想把我当马骑。”
说完就开始伸手挠我腰间的痒痒肉。
我被他弄得又哭又笑,最终不得不求饶。
“但我愿意。”
姬发突然停住了,用一种无比认真又坚定的眼神看着我说。
“愿意什么?”
“愿意给你当牛做马,一生一世陪着你,然后啊......”
“然后呢?”
“然后,再驮着你去仙界当神女。”
今夜的姬发小嘴格外的甜。
时光如水一般经过,恋人在月下耳鬓厮磨,微风拂过,不经历我们身侧的大千寰宇,只停留在我们彼此之中。
所谓,相爱即永恒。
亦是,我思凡的原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