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背着姬发行至大商军营的时候,天色已经将近破晓,东方泛起来一层龟背青。沿途的野花绽放,绿树成荫,我却无心去欣赏,为了救人只能加快赶路。
姬发身上流得血已经将我的足履濡湿,我知道,倘若我再不加快脚程,姬发就会没命。
我的衣襟也早就和我的鞋履一样湿,只不过我的鞋履上沾的是血,而衣衫上则沾的是泪。
我已经很久没有哭过了,自从青丘王宫覆灭,我大哭了一场之后,眼泪似乎在那年幼之时就已经流尽了。
后来我吃过很多苦,受过很多气,但就是哭不出来。我以为我已经不知道如何去哭了。
可如今背着姬发,眼泪却不受控制的如同昆仑山脚下的瀑布一般喷涌。
不过姬发这小子,到了这样生死攸关的时刻了,还在跟我拌嘴。
“哭什么,你相公还没有死呢,就不能稍微盼着点我的好啊。”
他又伸手抚掉了我眼角的泪水。
“姬发,你小子最好给我撑住!还有,你都没有拿你西岐的白面猿猴来向我提亲,不算能算作我相公。”
苏妲己这副凡人之躯,在我背着姬发奔三了五里地之后,终于耗尽了体力。我没办法只能暗自在身体里催动体内灵力,尽量加快脚程。可行进的速度,还是赶不上姬发流血的速度。
“你这丑妇,嫁不出去要求还好多,我都要死了,你就不能让我占便宜,让我稍微开心一下吗?”
他说到这里,气息已经非常微弱了,嘴唇贴近我的脖颈时,我听到他艰难的喘息。
“快别说傻话了,”情急之下,我再一次催动灵力,又加快了脚程,但由于过分的透支灵力,随之也露出了妖相和獠牙,我现在简直就是一副人身狐狸相,姬发要是意识清醒绝对会被我吓得半死。
终于在襟裤也沾满露水,两个裤管完全被汗水浸湿之时,我赶到了大商军营城下。
想着妲己这副女儿身不方便进军营,我又催动法术,将自己幻化成了男儿身。
而这场面恰巧被站在那营地烽火台上的将士看见了,我呲牙咧嘴的模样,惊得他瞳孔都放大了。
不过他虽然惊诧,却未被我这模样吓到,反而反手拔出腰间的利剑,对我淬了一句:妖物!
我顾不得跟他纠缠,救姬发要紧,我紧忙扣动营地的大门。
“开门,快开门,救人!”
我一阵急促拍门声并没有引起门口的反应。
我正念着穿墙术的咒语,打算带着姬发从城墙穿过去,结果这营地大门却吱呀一声响了。
“军营重地,庶人回避,究竟何人胆敢在此喧哗?”
一个清脆的声音响起,眼前的少年约莫只有十二三岁的样子,却故作威严的摆出一副军士的姿态吓人。
我来不及跟他解释太多,连忙将后背上姬发的脸露出来,说:“救人,姬发中箭了,快救他,快叫费军医!”
那少年本来带着困意的脸上,突然冒出一阵寒意,“姬发大人!”
说完撒腿就向烽火台跑去,不一会儿,一位身形高大的将士出现在我面前,他身着银白色的战甲,衣摆上印着玄鸟的标志,在商朝只有王室才有资格身着玄鸟。
他看见我背上正在流血的姬发,先是眉头一紧,然后便想也没想的一把将姬发揽到怀中抱起,往一营帐飞奔。
我顾不上一路奔驰、灵力耗尽的疲惫,也跟着走了上去。
姬发被暗算这件事,一点风声都不能走漏。
一来姬发作为质子,联系着殷商与西岐;二来北境、冀州的战乱大商才刚刚占据上风,而质子在朝歌被刺,这不仅会引起朝堂骚乱,甚至会引发盘踞在各方的暗势力,伺机而起。
于是乎,此刻在营帐内的人数仅有姬发、军医、开门小兵、白衣将领,以及我五人。
费军医不知是何许人,医术倒确实是神。
先是在姬发身上胡乱按了一番,姬发的伤口之处便涌出大量鲜血。
团团的黑血块从那口子里渗出,纵使是姬发这样的硬汉子,也忍不住惨叫。但又因为此事必须隐蔽处理,那个白衣将领只能将他嘴捂住,不让他这声音传出去,引来全军将士的非议。
最后姬发实在是疼的不行,只能咬住那白衣男子的手掌。
那白衣男子也是个狠人,姬发这么咬下去我看着都疼,他却愣是一声没坑,咬牙扛了下来。
最后军医,用草药止住了姬发的伤口,没有让这英武的少年,鲜血流尽。
“毒血和淤血我已经帮他排出来了,能不能活下来还要看他的本事。”
我听完疑惑不解的愣在原地,抓着那军医问道:“先生这话是何意,既然淤血排出,体内毒已解,他又为何还有生命危险。”
“他送过来的时候已经血流不止,刚才为了排毒又耗尽了体内大量血液,我再是医术高明,也奈何不了人体内的精血有限。我现在给他开的方子是生血的药材,他若是能坚持五日,尚有一丝气息,那就是天不绝人。若是不能,你们不妨去请教一下大祭司比干,我是已经束手无策了。”
军医说罢将手中的药方递给了那白衣将领,便提着药箱匆匆离去。
白衣将领将药方吩咐给了小兵,那小兵便也急匆匆的退出去煎药了。
我还在脑子里思考方才军医的那番话,顷刻间却忽然感觉自己脖子一紧,脚下悬空,竟是被那白衣将领卡着脖子,一把按在了那营帐的柱子上。
“妖物!”
我想起来了,我就说那白衣将领为何有点熟悉,竟是刚才在烽火台上看见我狐狸妖相的军士。
“说,为何残害我大商王家侍卫?”
他气势汹汹,浑身上下全是压迫感,我要不是神仙之躯,此刻脖子恐怕早已被他拧断。
“你身为......将领,脑子竟然如此昏聩......救人的和害人的,都分不清,如何……如何阵前领兵?”
我深知这人身份多半是个王家贵胄,这种人越是做小伏低的求饶,他越会不听辩解,认为你刻意讨好而痛下狠手,于是只好反其道而行之激怒于他,没准暴怒之下反而能激发他一丝理智。
见我这般挑衅,他果然愤怒的将我一把摔在地上,“他是我大商最出色的弓箭手,箭术就算是父王来了,也未必能胜过他,这样的人怎会受这箭伤?”
“如果他是为了救人呢?”
那少年似是突然醒悟过来,姬发这种精于箭术之人,对弓弦箭羽的动静十分敏感,若非是故意为人挡箭,以他的身手,寻常弓箭手自然拿他没有办法。
“真是好歹毒的心。”
那白衣男子一拳锤在了那柱子上,我非常明显的感受到了营帐顶部摇晃了几下,此人力大无穷我刚才已经见识,如今这动静,我竟觉得帐顶都要被他砸塌下来。
他又气愤的瞪了我一眼,“是为了救你?”
我在地上捂着吃痛的脖颈,艰难的爬了起来,背着姬发一夜的奔波我已经精疲力竭,刚才又被眼前之人一番折腾,感觉我体内的丹元都快要被他震碎了。
我摇摇晃晃的凑到他面前,轻蔑的笑了笑,“不可以啊?”
“姬发这小子为了回西岐,向来爱惜自己的性命,他根本不是能轻易为他人挡箭之人。战场上,除了我,他不会管任何人。”
说完他又一次卡住了我的下颚,以一种审问的语气,逼迫我道:“说!你到底是何人?”
我不知为何,见他这幅模样,倒想起来我青丘王宫的另一只狗。
那是我儿时最好的玩伴,与父亲那只黑耀犬不同,这一只通身呈现金黄色,平时向来温顺,除了我以外,没有人可以靠近和驯服。
因他力大无穷,又好动爱拆家,每次我溜出去玩耍,他都能把我的宫殿拆得四零八落。
这人,力大无穷,又重情重义的模样,还真的像我的金毛狗。
我沉默不语的看着他,嘴角却带笑,我觉得疲惫不堪,眼前人的脸庞也越来越模糊。
我终于精疲力尽的整个人瘫软跌倒,我以为我会扑通一下摔在地上,然而却破天荒的落入到了一个坚实的怀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