杨广掂着手中的方铅,似乎有些感慨,而江晓也慢慢品过味儿来。
铅这东西在古代除了入药,最主要的用途就是制造青铜器和……铸币,而大隋帝国天崩地裂般崩塌于旦夕,杨广铸币“功不可没”。
隋初,隋文帝制“五铢”。这种五铢钱,“重如其文”,每钱一千重四斤二两,质量那是相当过硬。
而且,新钱铸成后,隋文帝还诏令“立榜置样为准。不中样者,不入于市”。很快,大隋就做到了以五铢钱为本位币的货币统一,且币值坚挺,为开皇之治奠定了经济基础。
可到了杨广这里,又是打仗,又是营造,钱根本不够他霍霍。
于是,杨广便大肆掺假造币,先是“以铅代铜”,后来干脆“剪铁馍,裁皮糊纸以为钱,相杂用之”。
这样一来,通货膨胀,民间财富全被他一卷而空,以致无衣无食,老百姓不造反才怪。
老头现在如此模样,估计是想起了自己当年的“壮举”了吧?
其实怎么说呢?
老头雄心壮志,一心想缔造一个前所未有的大帝国,奈何视百姓为“韭菜”,还下手那么狠,最后沦落至此也是“活该”。
确实该好好反省反省。
“此物倒是有用,不过也无须太多。若是下次他们再运,十有其一即可。”
江晓回了一句,其余没有多说,能够抚慰的失落就不是失落啦。
而且,杨广也无须安慰。
他不需要,他的雄心更不需要。
江晓回头,看骡马队还运来不少羊毛。
“义成公主捎信来,说她将毛衣样子给处罗可汗看了,处罗甚喜,愿以牛、羊、马匹、铁矿等诸般事物换取。”萧皇后笑道:“突厥人只会将羊皮熟制,直接裁为穿戴,极为笨重不说还不贴身,有毛衣这等好东西,倒便宜了他们。”
“说来还是我坞堡更得便宜。”江晓笑道,一边说一边搀住萧皇后,“此等便宜来往,幸得阿娘主持,辛苦阿娘!”
从古至今,抛开礼法只论伦常,老辈最怕的就是小辈的嫌弃,江晓这下没有一丝刻意的亲昵表现和言语顿时让萧皇后笑开了花。
“你不怪我一个妇人多事便好!”
“怎会!”江晓继续笑。
萧皇后也笑,不过片刻后,脸色凝重:“义成和处罗可汗已经离开云中宫,移驾平城(今山西大同,北魏中期的国都),她正在极力劝阻处罗继续南下。”
嗯?
乍听萧皇后此言,江晓不由一愣,不过还没等他再做思考,苏定方便拎了个木匣过来,其后,则是程咬金拖着一个被五花大绑的人。
“新婚燕衔泥,我等本不想坏你心情,不过事已至此,终究还得启禀小郎君啊。”魏征苦笑,半是自嘲半是正经地说道,而随着他这话,萧瑀、尉迟融和秦琼也都凑了上来。
“此人是隋王府长史季成。”萧瑀一努嘴,苏定方将木匣捧给江晓,里面赫然是一颗裹在石灰中的人头。
就听萧瑀继续道:“义成公主让人一并送来的。此人离开坞堡后逃回定襄,将坞堡之事告知了突厥骁卫首领监利郄……”
萧瑀语调清晰,慢慢讲述,魏征几人不时再补充两句,江晓很快明白了整个事情经过,也终于知道了为什么会有一队突厥大军突然出现在榆次。
因为事情真的一点也不复杂。
甚至,魏征还老老实实交代了他和萧瑀几人截杀离堡之人的事,并请江晓责罚。
但哪里有什么责罚?江晓此时倒陷入了深深的自责中。
不是自责于自己的鲁莽,而是自责于自己的天真。
其实,在打算利用李元吉将萧皇后弄到坞堡来之前,江晓不是没有考虑过后果,但真想得比较简单。
因为按照他所掌握的历史的走向,李元吉很快就会弃守晋阳并逃回大兴,那这件事大概率会被突厥算到李元吉头上并且根本无法对证,那坞堡就不会引起突厥的注意。
没成想,其间出了意外,平阳公主突然出现。虽然,最后的结果是他稳住了平阳,并且达到了将萧皇后弄到坞堡来的目的,但却依然没有引起他足够的警觉。
直到要放一些不愿意呆在坞堡的人离堡时,他还是固执地认为,即便突厥知道了坞堡的存在甚至杨广还没死,也没什么大不了的。
因为《新唐书》告诉他,“处罗曰:我先人失国,赖隋以存,今忘之,不祥”。
处罗对大隋忠心耿耿!
何其天真?
不是历史不对,而是他错了!
为什么他已经相信他已经改变了历史,但却还固执地相信历史?
真以为历史是穿越赋予他的金手指吗?
江晓真的觉得他陷入了一个误区,总以为还没有发生的就是他所掌握的历史。
但现实现在告诉他,没有什么历史,只要是没有发生的就不是历史,他不是活在历史中,而是活在活生生的现实中!
那么或许,是时候忘掉那些所谓的历史了……
从今往后,没有历史,只有未知的……现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