转头一看,是杨广和秦家老丈来了,不动声色地,江晓将那块传国玉玺的碎片收到了袖中。
说是要请杨广掌掌眼,那是开玩笑。人家苏定方刚送给他,他转头就把苏定方卖了,也太不厚道。而且,江晓也还不想让杨广知道他已经知道了他的身份。
总之,江晓现在是多一事不如少一事。
“莫怪我们两个老家伙偷听,六识难闭,正好闻之。”杨广呵呵一笑走近,“要老夫说,苏家郎君确实杀得好。不瞒逐月和苏家郎君,昨夜秦老也曾去寻那三人,同样意欲除之!”
江晓一头黑线,那是人命啊!虽然三人做法让人恶心,但还罪不至死,也正是因为这个原因,江晓才偷偷让杨媛送她们些虎肉,好歹给她们个自生自灭的机会。
但现在,苏定方称杀她们不过是“小事”,杨广笑呵呵说“杀得好”,江晓真心觉得他们太不把人命当回事。
但转念一想,他们两个,一个是未来“一将功成万骨枯”的一代战神,一个更是直接或间接导致数千万人死亡的“大暴君”,指望他们有生命权的概念,简直是比天方夜谭还天方夜谭。
人,在他们眼中,有时真的连蝼蚁都不如。江晓讨厌圣母,但也同样不认同虐世,但以现代人的思想观念来衡量他们也确实没必要,也属实是自己给自己找不自在。
江晓苦笑一下,摇头不语。
“逐月也莫怪我等不和你商量。你有仁心,须当成全,但恰如苏家郎君所言,小人不除,必受其害!”
“杨公所言极是,可惜就是逃了一个,除恶未尽。”
“逃便逃了,算她命大。这等小事,也不必再说。”杨广笑道,算是把这事揭过,转头又道:“听媛儿说逐月在这里大张旗鼓,老夫和秦老忙完琐事便想来一睹,呵呵。”
苏定方来的时候江晓就不想说,现在更是没兴致,只笑笑说请杨秦二老拭目以待,于是俩老头就不再问,转而说起堡中的一些事来。
这些事江晓其实也不想听,不过听着听着突然有了一个想法。
“二老,这些事不如放到堡民大会上说如何?若有遗漏也可大家共议论一下。”江晓兴奋地道。
“堡民大会?”杨广三人都是一愣,尤其是杨广,大朝会、月会、小朝会他都熟,可这堡民大会是个什么玩意儿?
不过,不愧是干了十几年皇帝的大波司,杨广略一思索就明白了江晓的意思,这特么不就是常朝那一套吗?
可参加常朝的是什么人?
五省六曹二十四司外加五品以上各色职事官!
让这些大字都不识一个的“草民”听政、议政,三师三公、中书令、侍中、尚书令和六曹尚书们不要面子的吗?
江晓哪晓得杨广一下产生了这么多联想,他反正是越想越兴奋。
土难家的三人被杀让江晓意识到,哪怕只是一个小小的坞堡也需要对某些事情限制,杨广是什么人?那是疯起来敢赌天赌地赌世界的人,所以后世现成的东西为啥不用呢?
“不错,堡民大会就是堡中之人都可以参加的会议,凡是堡中重大事务堡中所有人皆有权知晓,且有权提出自己的意见,然后公议公决之。”
“小郎君可知公议公决便是公议无决?须知众口难调!”杨广皱眉,打心眼儿里排斥这个“堡民大会”。
“简单!”江晓还真是挺佩服杨广,瞬间就抓住了“民主”的大问题,议而难决,不过这在江晓看来也不是事儿,“若有难决之事,少数服从多数!”
啊?
曾经的九五之尊、“一言可决天下”、中央集权的最高代表杨广彻底懵了,他哪听过这个啊?少数服从多数,那还要皇帝干嘛?
真是要了老命!
“总之,堡中事堡中之人定之,天下事天下之人定之!”最后,江晓咬牙切齿地说。
其实江晓也知道,他说的“堡民大会”也不是什么灵丹妙药。就是让坞堡中这些妇孺老幼“参政议政”,他们也得有这个能力不是?
而且,多数人未必就代表最“正确”的,法国托克维尔老兄早就指出存在“多数人暴政”。
但江晓现在就是决定要这么做。
不为别的,就是想留下一颗种子。这可能改变不了什么,但或许有一天它能发芽呢?
再说,这么做起码有一条摆在眼前的好处,那就是必然会极大地增强坞堡的凝聚力。若是咱家的事儿咱说了算,谁还不把坞堡当家?
而家,是华夏人最看重的。
见江晓这么坚决,杨广三人随即无话了。
事实上,苏定方还真没有觉得“堡民大会”这事儿有什么不妥,反而还挺新鲜,而且他现在是唯江晓马首是瞻,自然不会有意见。
而杨广,虽然觉得这做法相当大逆不道,但他现在视江晓为希望,一心想把江晓扶上位,也只能表示支持。
至于秦家老丈,就一打工的,不说也罢。
所以,“堡民大会”这档子事就这么定了,而基本形式就是坞堡每天哺食吃大锅饭时的“餐议会”。
嗯,不知道一千一百多年后美国设立的参议院是不是就是起源于坞堡。
第一次“餐议会”,秦家老丈在江晓的授意下向全堡之人通报了堡中的各项情况,包括人口、吃食数量、后续安排等等。
令江晓意外的是,坞堡今天又收留了三人,遗憾的是还是两个妇人和一个七八岁大的孩子。
秦家老丈说完后,江晓请坞堡中人大胆提意见,一群妇孺先是错愕,后是嬉笑,直言小郎君拿他们耍笑,最终无一人发言。
江晓也不意外,在这个以皇权为核心的封建时代,“民主思想”和“主人翁精神”不是一时半会能树立起来。不过江晓相信,最终他们会知道什么是“家”。
无人发言,只好江晓自己说,一是坞堡要形成相关制度,譬如作息制度、管理制度、奖惩制度、“餐议会”制度什么的,二是坞堡之内要有分工,譬如谁人挖野菜,谁人取盐、谁人杂务等等。
现在坞堡规模还小,相关制度可以简单一些,但又有人进来让江晓意识到,有一天坞堡可能会有更多的人、更大的规模,必须从一开始就建立各种制度,然后不断完善。
在江晓的带动下,苏定方也提了一条,建议坞堡要有巡逻和预警方面的安排。这一点江晓深表同意,毕竟这不是个太平年代。
其实,杨广不是没意识到以上说的这些,当日的一些事务安排就是这么来的,但老头真心没把这小小的坞堡放在心上。大业年间鼎盛时期,一个下等县都有上万人口,一个不足百人的坞堡,我大隋皇帝只有两字:呵呵。
当然,以上说的这制度那制度江晓是不会亲自操办的,就交给“呵呵”好了,哪怕大材小用,不用白不用。
不管怎么样,江晓觉得这是一个开端。还是那句话,他不指望颠覆什么,毕竟这太超越时代,他也没那个时间和精力,但他希望坞堡能成为一颗种子——人民当家作主的种子。
没办法,谁让咱长在红旗下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