古有张僧繇“画龙点睛”陡增神韵,今有杨令仪“坐而露趾”平添风情。得亏张僧繇在前,杨令仪在后,不然“坐而露趾”就要取代“画龙点睛”,成为历史上的名典了。
对此,江晓深表遗憾并私以为“坐而露趾”要比“画龙点睛”更生动。
所以,面对这样的“活色生香”,哪怕江晓再装矜持,眼神也毫不留情地出卖了他。
而通常,女人尤其是漂亮的女人,对这种眼神都是极其敏感的,杨媛甚至不用看,都能感觉到江晓贼兮兮的眼珠在乱转。
那还客气什么,狠狠地一眼瞪过去。
不过收回眼神,杨媛没由来感到一阵从未有过的感觉,无法描述,隐隐约约,若有若无,但真的令她有点……着迷。
挨了杨媛一眼刀,江晓顿时讪讪,而后就开始哼唧起来。
“拉大锯,扯大锯,姥姥门前唱大戏……姑娘去,女婿去,就是不带宝宝去……”
江晓哼唧的声音很小,没人能听得清他哼什么,反正就是哼。
不哼不行啊,江晓也很无奈,但为了转移注意力,不得不这样,不然就有暴露的可能。要不是拉弓绳需要节奏感,他都想背一遍《摩诃般若波罗蜜多心经》。
色不异空,空不异色,色即是空,空即是色……阿弥陀佛……
总之,这就是想入令仪,啊呸,非非的后果,江晓只能做贼心虚地低头看一眼自己下面,然后转头遥望远山,继续哼:
“拉一起,扯一起,我们永远在一起……”
终于,凭借多年功力外加神神叨叨的儿歌大义灭亲,江晓才将他的兄弟强行镇压,转头再看杨媛,就见她已将脚缩了回去。江晓不由一阵庆幸,同时也一阵遗憾。
她居然穿了双破鞋……
这时,江晓才意识到这个问题。
她可是堂堂越国公主呢,怎么就和杨广流落到并州晋阳了?
从江都到晋阳,一年多的时间,她应该吃了很多苦吧?
还有,她额头上的那个疤背后又有什么故事?
这个女人真是不错,从来不问为什么,只是尽心做好自己该做的事,永远都让人觉得那么舒服……
江晓有一茬没一茬地想着,但想着想着,心里竟渐渐凄凉起来。
他曾为那个死不瞑目的孩子凄凉过,也为那些遍地的尸体凄凉过,还为坞堡中所有的人凄凉过,但这一次他是为自己凄凉。
原以为自己早已接受了自己的结局,早已看淡了自己的生死,原来都是自欺欺人……
“小郎君,你流血了!”突然,王家三郎惊叫,杨媛也猛地抬头。自打瞪了江晓一眼后,她就一直低着头,试图在心底确切地找到那种若有若无的感觉。
江晓低头一看,胸前已血淋淋一片。他用力吸一下鼻子,体会到喉头泛起的血腥,心里又一阵苦笑。
以前化疗时,流鼻血是常有的事儿,但自试药后已经很久没有流过了,现在又开始流,而且还偏偏赶在这个时候。
这,算不算是一种意味,一种提醒?提醒我,根本没资格,也注定无法拥有这一切?
“无妨,可能太热了。”江晓轻轻一笑,捏住鼻子,自行走到河边。
捞一把河水打在脸上,江晓感到一阵冰凉。这种冰凉能让鼻部的毛细血管收缩,有助于止血。
血很快不流了,但江晓蹲在河边却迟迟不肯起来。猛地,他一低头,将整个脸都埋进河水中。
江晓,你矫情个屁!
心中大骂,江晓更用力低头,以致整个脑袋都陷入河水中。他觉得,他现在需要这种刺破头皮的冰凉感来压制心中的烦躁,但更需要把那种无法呼吸的濒死感深深刻在心里。
隔着河水,他能听到小屁孩儿们的惊呼声,其中杨媛的声音尤为清晰,但这声音听上去犹如另一个世界。
江晓摆摆手,示意他没事,却仍不肯起来,直到再也忍不住才仰起头大口呼吸。
随手扯一把青草,揉一揉,塞到鼻孔里,江晓站起来,看到身边围着的全是一脸担心的小屁孩们,笑骂:“彼其娘之,某家偷个懒尔等也不放过,都给某家和泥巴去!”
边骂边轻轻给了其中一个小家伙屁股一巴掌,小屁孩们哄笑着去了。
一方汗巾出现在眼前。这群人中有汗巾的也不会有别人,江晓看都不用看就知道是谁。
看着这块绸制的汗巾,江晓真的有种扎心的刺痛感,片刻后,他用手抹一下脸上残存的血水,笑道:“不用,凭白污了好物。”
说着,就绕过了杨媛走向“馒头窑”。
杨媛一呆。
江晓探身观察炉内的火焰。他知道煤炭燃烧的火焰其实是有颜色的,不同的颜色代表不同的温度,赤橙黄白依次升高。
不过江晓知道的也仅此而已,具体哪种颜色对应哪个温度范围,他就不懂了。
也正是考虑到这一点,江晓才特意在坩埚胚上横放了两根高岭土搓成的泥棍,其直径和坩埚胚的厚度差不多。
高岭土液化前一定会先软化,只要观察那两根泥棍是否发生形变,就可以大致判断坩埚胚是否已经瓷化。
通过焰口,江晓看到那两根泥棍已经微微有些向下弯曲。照这样子,江晓估计,只要维持现在的炉温,要不了多久坩埚胚就可以成型。
“不错。”江晓点点头,重新坐回五明扇旁,低头看看胸前的血迹,满不在乎地招呼刘大和王家三郎。
“来,继续。”
五明扇再次转了起来,不知道是不是就是因为这个的缘故,杨媛竟然觉得有一股凉风从心底升起。
没过多久,江晓再次大汗淋漓,杨媛又端了一碗水过来,不过还没等杨媛怎么样,江晓就立刻起身,好像抢钱似的接过水碗,一口干完。
“多谢了。”江晓将碗还给杨媛,还是笑,不过杨媛真切地感到这笑容背后那淡淡的疏离。
杨媛瞬间有些恍惚,她不知道为什么眨眼之间,同样的场景却突然变得如此不同。
就在刚才那一刻,她真的想再看到江晓带着恼人的笑意,冲她仰起头、张开嘴。
莫名地,有一丝失落慢慢弥漫在心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