众人啃骨头喝汤,自然也少不了已经很久没出场的车骑将军。被关了差不多一整天,小家伙一放出来就打着滚地撒欢,现在累了抱着骨头就啃。
古往今来,能啃到老虎骨头的狗,怕也不多吧?
总之,现在坞堡上下一片欢声。
汤酣耳热时,苏定方突然站了起来。
这家伙自来到坞堡前就再也不肯回去休息,现在两碗热腾腾的虎骨汤下肚,出了一身汗,便更有精神了。
就听他大声道:“今日苏某吃了白食,心中惭愧,愿献一歌,以为补偿!”
隋唐之时,民风远比后世历朝开放包容,更兼此时北方胡汉融合,民风更是彪悍,平常逢年过节或有重大活动,人们也会不分男女老幼聚在一起唱个歌跳个舞啥的。
所以,苏定方这时站起来“卖唱”倒也不算突兀,也顿时引起一片叫好声,连江晓也起了兴致,
“好,我等洗耳恭听。”
“苏家郎君献唱,倒是难得。哈哈。”
“苏家郎君长得如此粗犷,莫一开口把奴家们吓煞。”
“且先寻个地方,万一苏家郎君吓人,正好躲起。”
妇人们嘻嘻哈哈议论苏定方的歌喉,连带把他的相貌也嬉笑了一番。
其实苏定方长得虽然不算英俊,但却颇为英武,很有男子气概,只是受魏晋南北朝的影响,此时民间审美更偏好于柔美,譬如像江晓这样的小白脸更讨人喜欢,这倒和后世的“娘炮”文化有些相似。
苏定方也不以为意,挪过一个淘洗虎肉的大瓮,轻拍两下试试音,便一个巴掌下去起了个调,唱道:
“太行山中一小郎,去发抹须锦面庞。”
“奇志侵天伴,壮情耀日光。”
“上山吃虎豹,下山饮河汤。”
“忽闻官军至,提刀向前荡。”
“譬如饥渴死,斩头何所伤。”
苏定方一边唱一边手拍大瓮做节,嗓音粗犷,气势豪迈,一曲唱罢,众人哄然叫好。
不过,江晓听了却是有点哭笑不得。
好我的大兄,这特么是反歌啊,这是忽悠大家跟自己一起闹事吗?这是一帮妇幼啊!真是历史上的名将没一个安生的。
秦家老丈在一旁也是听得满头大汗。这歌的渊源来头太大,简直就是皇朝的丧歌,可莫要恼了旁边那位。于是他悄悄瞥一眼杨仲英,见他面不改色,才松了口气,同时心中也升起一丝感慨:看来他真的是已放下了自己,而将心思全部放在了小郎君身上了啊。
苏定方唱完,拱手答谢,众人嘻嘻哈哈,气氛越发热烈。就在嘻哈又有一人站了起来,道:“苏家郎君唱得好,可惜打打杀杀的,奴家们不爱听,奴家也来一曲!”
正是吕家的,江晓算是看出来了,这位就是典型的胆汁质人格,性情豪爽,不拘小节。
吕家的也不打拍,清清嗓子就唱:
“春江水沉沉,呦呵嘿呀。”
“上有双柳林,哎哩哎嗨哟呀。”
“柳叶坏水色,呦呵嘿呀。”
“郎亦坏人心,咿儿呀儿哎嗨哎嗨呦……”
要说吕家的唱得比苏定方强多了,一首小调把小女儿的俏皮唱得活灵活现,还边唱边盛了一碗虎肉,最后语落献肉。
“奴家代众姊妹并一众幼小谢小郎君活命之恩,请小郎君食……”
吕家的这下不说算不算故意表现,但绝对引起了共情。一帮妇幼保健队的捧着各色的碗、盏、盆、瓮一起站起来,皆做敬礼。
“愧不敢当。”江晓赶紧站起来,接过吕家的捧来的碗,将其中的肉一口吃了,只是这肉的味道……怎么怪怪的?
吕家的充满深意的微微一笑,然后扭头冲大家说道:“吾等请小郎君也歌一曲,可好?”
这下叫好声更大,连“与民同乐”的喊声都出来了,江晓顿时明白,从古到今,起哄架秧子的人就从来不缺。现在盛情难却了,但他哪儿会唱这古时的曲调?
不过,虽然不会古时的曲调,但咱会背诗呀,穿越过来不背几首古诗装一下十三,那岂不是锦衣夜行?
但背那首呢?
江晓忽然想起苏定方“忽悠”大家跟自己搞事的“民歌”,觉得很有必要把自己的想法也告诉苏定方,别让他“自毁前程”,以后该跟李二还跟李二去。
于是,江晓笑道:“江某可不会唱,不如赋词一首,聊做助兴,各位莫怪。”
“好,小郎君有如此才情,奴家们乐意之至!”
听江晓说他要赋词,坞堡中的人算是炸了锅。
这也难怪,从古至今,诗(词)人便在人们心中有特殊地位,因为他是才子的化身。
隋朝创立科举选拔人才,就将诗赋作为一项重要内容,不过考的还是“背”,到了唐朝改革科举,直接将“背诗”升级为“赋诗”,称为试帖诗,又称“赋得体”,唐诗之所以流传千年名满天下,与此有重要关系。
总而言之,会作诗(词)在人们心中就是才子,作得好那就是大才子,这一点到现在仍适用。
听江晓要赋词,杨仲英和杨媛都是眼中一亮。“杨仲英”别的先不说,论作诗赋词,那绝对是当世大家、顶尖高手,此时顿时充满期待,而杨媛就觉心中一紧,都有了一点小小的紧张。
“逐月,可有词牌?老夫为你配乐!不过要稍待片刻,老夫先试音。”杨仲英大叫,说着就站起来,急急让人帮忙搬弄各种碗、盏、盆、瓮……然后开始敲敲打打,寻找“宫商角徵羽”的调调。
江晓没想到杨仲英要搞这么大阵仗,只能笑着等待,同时也心中惊讶,这老头居然还懂音律?
嗯,当然懂,不但懂,还很精通呢。只是江晓还不知道他是谁,所以不知道罢了。
不消片刻,杨仲英准备完毕,抬头再问:“词牌?”
“鹧鸪天。”江晓回答。
江晓对词牌并不熟悉,隐约记得鹧鸪天这个词牌是宋代才定格。果然,杨仲英一愣,这个词牌名他没听过。不过这也难不倒他,他又问:“声律、格调、几言?”
江晓想想,答:“双调五十五字,前段四句三平韵,后段五句三平韵。中中中中中中平,中平中仄仄平平。中平中仄中平仄,中仄平平中仄平;中中仄,仄平平,中平中仄仄平平。中平中仄平平仄,中仄平平中仄平。”
杨仲英默念一番点头,都说得这么清楚了,他要是还配不上曲调,干脆撞死算了。
“起!”杨仲英喊一声,给了个调。
江晓可不管杨仲英给什么调,反正他只管念词,其它的是杨仲英的事儿。别人不知道,他自己还不清楚吗?他不过是“大自然的搬运工”,真正讲赋词,他会个屁!
不过他现在准备赋的这首词却绝对不是随便挑的,而真正的是有感而发,借以抒情。
“我是清都山水郎,天教分付与疏狂。”
“曾批给雨支风券,累上留云借月章。”
“诗万首,酒千觞。几曾着眼看侯王?”
“玉楼金阙慵归去,且插梅花醉晋阳。”
这首朱敦儒的《鹧鸪天·西都作》他改了两个字,就是将全词末尾的“洛阳”改成了“晋阳”,韵脚不变,不着痕迹,完美。
此词应苏定方歌而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