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晓这突如其来的一问,顿时让土难家的几人懵了,进而就有些恍惚,连自己都禁不住想问:
是啊,我是谁?我在哪儿?我在干什么?
片刻后,哪怕土难家的几个再傻也咂摸出点味儿来了。
土难家的声音颤抖:“何……何……意?”
“这话要我问你了。”江晓嘿嘿一笑,指着土难家的几人问周围的人:“诸位可认识这几人?”
“不认识!”众人异口同声,喊声中还夹杂着一些笑声,这时候所有人都看出来了,他们家“小郎君”要发飙。
“你……你们过河拆桥!”侯家的大叫。
“这某家倒奇了,我们过的哪条河,又拆的哪座桥啊?”
侯家的顿时语塞,仔细一想,似乎他们才是拆桥的。不过,死鸭子就是嘴硬,侯家的嗫嚅下,叫道:“这大虫是我等辛辛苦苦拉回来的,还有这柴火……这陶鬲……”
“某家又不懂了。敢问这大虫是你等打死的?”江晓不想听侯家的扯淡,直接打断她的话。
这下,侯家的彻底无语了,面红耳赤,大汗淋漓。
“这坞堡是我等先来的,这坞堡是……是我等的,是我等收留你们的!你们忘恩负义就是过河拆桥!”侯家的下场,田家的又跳出来。
要论狡辩,田家的明显比侯家的强,但可惜,她面对的可是连续四年称霸校园辩论赛的最佳(狡)辩手江晓。
江晓不屑地看她一眼:“谁来得早便是谁的吗?若是这么说……秦家老丈,所有人中你最高寿,这天下是你先来,莫不是这天下就是你的?”
“折煞老朽!若是这么说,这天下也不是老朽的,是乌龟王八的!”
众人大笑,江晓也不由笑了,没想到秦家老丈居然擅长捧哏儿。
不过秦家老丈自己说完却是猛地意识到什么,偷眼看一下杨仲英,见杨仲英只是捻须微笑,才长长松了一口气。
“是你说的!是你说水浒里三十六天罡七十二地煞就是按先来后到排座次的,你怎地说了不算?你言而无信!”土难家的这时缓过神来,大叫,好像抓住了江晓把柄。
江晓点头:“没错,是某家说的,不过某家没说完。水浒里一开始确实是按先来后到排座次的,但到了后面嘛,后来的就把先来的给杀了……”
“啊!”
一听到江晓最后吐出个“杀”字,土难家的三人顿时瘫倒在地。
“莫杀我……”
“放心,吾等都是良善之人,杀人之事是不会做的。但……”说到这里,江晓的声音陡然一冷,“某曾说‘逃跑之人坞堡必不容之’却是必践之言!”
“小郎君莫生气,我等这便离开……”这时,一个妇人突然从人群中站出,却是中途之中逃下山的一个。就听她哭道:“奴家原本也无脸再呆在堡中。临行之前容奴家给小郎君磕个头,叩谢小郎君赐取盐之法的大恩……”
说着就跪倒在地,她身边另有三个妇人跟着跪倒,齐声泣谢。
不过江晓却是将身体微微一侧,躲开了。
四人磕完头,缓缓起身,然后以袖掩面,扭头离开。
而看着这四人,坞堡中的人都一阵黯然,杨媛扭头就想对江晓说什么,不过还未等她开口,就听江晓说道:“慢着!”
四人闻言回头,看着江晓。
“若是你们想留……可以留下。”江晓缓缓地说。
“什么?!”四人几乎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片刻后,带泪的脸上便现出狂喜。
“多谢小郎君!”四人再次跪倒,口中不住地说着“叩谢叩谢……”。
这次江晓没有躲,不过心中却想:真是夭寿,但还得受,因为咱这次是代表林家的、代表坞堡所有的人受的,不受不行。
“啊啊啊……”
听到这四人能留下,土难家的三人又开始大叫。
“都是逃下山的,为何她们能留下,却非要赶我等走?!我等不服!”
江晓轻蔑地一笑:“想知道原因?好,那某便告诉尔等。”
“他们四人确实一样也逃了,但尔等可还记得下山后的你们各自的所作所为?”
“她们心中有愧,为林家的恸泣,尔等呢?眼中却只有大虫的骨肉皮。”
“‘桃之夭夭’并非不可原谅。临危之时人人皆会害怕,此常情也,某也不例外。但,人可以害怕,却不可无耻!”
“若有下次,某相信她们不会再临危退缩,可尔等?唯私利,唯己欲,吾等不但羞于为伍,更恐再被尔等所害!”
“所以……请走不送!”
江晓最后四个字铿锵,霎时坞堡之前鸦雀无声。
蓦地,一声大喝响起。
“好一个请走不送!”
随着话音,刘大扶着苏定方挤进了人群。
“贤弟探望我刚走,为兄就醒了,听刘大说起山中之事,心中恼火,想亲眼来看看是什么人如此无耻,未想到贤弟已经料理了她们。苏某佩服,现下只想说,小郎君英明!”
苏定方最后一句像个导火索,也似乎道出了此刻众人心中所想。瞬间,“小郎君英明”的叫喊声爆发开来,此起彼伏。
此时,杨媛的眼睛变成了一弯月牙,要是江晓看到,一定会惊奇,一个人的眼睛明明那么大,为什么一笑起来居然会变得那么弯?
“吾心甚慰!”杨仲英也在不远处笑道。
“是呀,小郎君手段高明,好一手恩威并用。”秦家老丈也笑。
“这等手段算不得什么,老夫欣慰的不是这个。”
秦家老丈微一低头,心中暗道,御下之道你自然是玩得溜熟,那看不上这个,又欣慰什么?
“自你替他传话,老夫就一直嗟叹,没想到他玩得是‘唯不为,是以可为,无所不为者,安能有所为’这一招,老夫还真是小觑他了。呵呵,好吾家逐月,老夫甚慰,甚慰呀!问鼎、逐鹿、吃瓜,天下归属犹未定也!”
杨仲英似乎在解释秦家老丈的疑问,不过秦家老丈听了还是似懂非懂。但江晓如果听了就一定会大叫:大人,冤枉啊,我真没想把天下当瓜吃了,我真想当咸鱼!
可惜叫唤也没用,套用一句大白话说就是:你虽然想低调,奈何实力不允许呀。
土难家的三人这时已根本无话可说,个个垂头丧气,如丧考妣。
江晓看着她们的样子一下又有点心软。他知道离开坞堡对她们三人意味着什么,十有八九会路毙于野。
他从来没有掌握过别人的命运,他甚至连自己的命运都掌握不了。但今天他的选择真的可以决定三个人的生死。他突然有些害怕,害怕自己忘记了生死的意义。
“嗯……”江晓转头看向杨媛,沉吟,然后悄声道:“想麻烦你一件事。”
杨媛抬眼,等江晓说。
“麻烦你挑几块好肉,让她们带上,别说是我让的。”
杨媛心中一动。
“霸王一叹为虞姬,英雄如何不柔情”,虽然江晓在杨媛心里还远算不上什么英雄,但此刻,却有那么点意思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