战北城带着军队来到琅坊,看到的就是这样的景象:街头的各个角落都坐着人,仔细一看,他们表情痛苦,形容消瘦,明显在受着病痛和饥饿的双重煎熬。由于瘟疫的传播速度很快,有的人在得知自己患病后,不愿回家,担心会传染家人,就独自蜗居于街头。也有的是家人已病逝,没有人照顾,只能是在街头接受大伙的互相照顾。而官府因为救灾物资不足、药品短缺、人员也短缺的情况下,处于半瘫痪状态,心有余而力不足。
战北城来到的第一件事,就是让士兵在郊外扎营,点上驱疫的艾草。然后再安排将生病的人集体安排到营帐中。
同时把军队带来的粮食煮成稀饭或者豆粥,救济贫民和病人。医生郎中也迅速投入角色,开始救治病人。他们把重病的放在同一个营帐,病得轻些的则在其他的营帐。
不出半天,因为战北城的到来,琅坊恢复了秩序。然而大家都没有喜悦,因为知道,这一切才刚开始。
“主子,你先喝点水。”修远递过来一个水壶,战北城从下马到现在,一直忙得像陀螺一样,连水都没顾得上喝一口。
战北城接过,“其他的医者什么时候能到?”医生人数远远不够,疫情没办法遏制住。
“有一批今晚能到。”
“好,你安排人先给他们扎好营帐。”休息好才有精力进行救治。
战北城虽然在战场上冷酷得像阎王,日常生活中也不苟言笑,但是考虑事情十分周到,思维缜密,因为每一个环节都有可能导致败局,他不允许这种情况发生。所以才能在战场上百战百胜。
“是,属下立刻去安排。”
疫区的人民听说赈灾的钦差大臣竟是当朝的七皇子,很是振奋。觉得终于受到了重视。
紫涵听说这个消息的时候,也吃了一惊,疫区这样的地方,派一个皇子来,应该这个皇子不太受宠吧。
因为瘟疫这东西,有时比上战场还可怕,尤其是这种还没有摸清楚是什么病的瘟疫,可能在没反应过来的时候,就被夺走生命,它可不管你是什么身份。即便是紫涵,也做了最坏的打算,有可能回不去。但是现在嬷嬷已经回到了她师傅身边,她倒是没什么可牵挂的,就当回报王嬷嬷和裘大夫的恩情,她也愿意。
马车摇摇晃晃,终于抵达琅坊,大夫们直接被拉到病人集中营,立刻投入工作。
紫涵也带了些药来,但是她发现,远远不够,患者之多超出了她的想象,扎的密密麻麻的营帐,里面都是患者,和此起彼伏的呻吟声。药物起到的效果也比较小。
紫涵长这么大,第一次经历瘟疫,她的内心受到了极大的触动。她第一次觉得,人在大自然面前,脆弱得像是一只蝼蚁。
她以前觉得自己医术挺好,反正大病没有,小病小痛难不倒她。然而今天,这么多患者躺在她面前,用哀求的眼光看着她,她却什么都没办法做。她没有解药,她救不了他们。
她根本就是井底之蛙,以前她以为井底就是全世界。直到下山以后,她的眼界被慢慢打开,才知道世界不是非黑即白,也不由自己的意志所决定,人只能循道而行。
吃过晚饭后,士兵给他们安排营帐,紫涵被分到了和其他几个男大夫一起,因为她现在是男装打扮。
她出行前从没想过这个问题,只想着男装打扮比较方便出行,脸瞬间一下子红一下子白。
战北城刚用完膳,就马不停蹄出来视察疫情的情况。他听说有一批大夫抵达,已经开始给病人看病,就过来了。
士兵们正在给大夫们安排住宿,他忽然心有所感似的,看向紫涵所在的方向。一袭白衣,眉清目秀,隐隐带着英气,站在一群男人之间,显得矮了半个头,正是男装打扮的紫涵。
她竟然去京城了,而且随着京城的医护队来到了琅坊。此刻她正眉头紧锁,战北城隐约知道发生了什么,心里莫名愉悦,却不动声色。
紫涵领了住宿的牌子,这里条件艰苦,只能几个人挤在一个营帐里。实际上,除了晚上睡觉,他们估计也不会有时间回到营帐里。
她放眼周围,没看到有其他女医,心里默默叹了口气,来之前真没想到条件会这么艰苦。看了看手里的牌子,她好看的脸蛋快皱成梅菜。
她装作饭后散步,在营帐区周围转了一圈,发现这里是郊区,除了营帐可住,没有其他的住户或者有瓦遮头的地方。她很沮丧,背靠一棵大树坐下,盘算着要不去跟女患者挤一下。
她在树下坐了会儿,直到天色已经开始发黑,入夜了,才站起身来,往女患者的帐营走去,她去解释一下应该可以。
走到一半,有个士兵急步走了过来,“请问可是柴大夫?”
紫涵点了点头。
“我家主子有请,请随我来。”
紫涵想问你家主子是谁,但是看他也不像是坏人,而且来这里的都肯定是赈灾的,便随了他去。
这里分成了三片区域,一片区域是患者所在的集中营,一片是大夫和其他辅助人员所在的营地,还有一片是给官家人居住的营地,守卫森严。
他引她到官家人所在的营地,来到一顶豪华的营帐前,“主子,柴大夫到了。”
“进。”
紫涵掀开营帐厚重的幕布,弯腰走了进去,这嗓音 听着竟有点熟悉,她的心不自觉地跳快了一拍。
营帐里点着蜡烛,光线明亮,紫涵迫不及待地看向坐在营帐正中间的那人。
剑眉星目,鼻若悬胆,庭如满月,这几个词跳到紫涵脑海中,这是书上描写男子俊美的词语。两人视线在半空中相遇,紫涵跌进他幽深的眼眸里,忘记了动作。
“紫姑娘,好久不见。”旁边有人出声提醒,话里带着笑意。
紫涵偏过头去看,“修远?”
在那边研墨的可不就是修远?
他笑着对紫涵拱了拱手,“我家主子近日来有点咳嗽,烦请姑娘给开个方。”
紫涵看着座上那面如冠玉的男子,终于和带着黑铁面具那人对上了号,一样的下颌线,一样的深眸,一样的声线,真的是他!!
此刻,什么灾情 什么难民 什么住宿问题 甚至什么咳嗽,都通通抛在脑后,她脑海里只有激动的情绪在叫嚣,还有,不知所措。
她该用什么样的心态和方式来跟他相处,她现在应该惊喜万分还是沉着应对?毕竟他身份不凡,而且从来不动声色。说他们不熟,他们有过四次的致命之交;说他们很熟,她甚至连他的名字都不知道,更别提其他了。他应是认为以后再也不会跟自己有所交集,所以觉得没必要说。
一番思想斗争,紫涵已经冷静了下来,但是心里还是不自觉地涌现一丝压都压不下去的喜悦。
“我给你把把脉。”紫涵说。
他点点头,伸出手放在面前的桌案上。紫涵压下自己如雷的心跳声,上前给他把脉。
把完后她给写了个方子,“前段时间的内伤还没好全,这段时间又操劳过度,引发的旧患新伤,这个药方连续喝三天,早中晚各一付,喝完后我再给把把脉。”
修远接过方子,“谢谢紫姑娘,我等下就去煎药,你先随我来。”
紫涵看向座上的男子,他已低头继续处理公案,手里的毛笔笔走龙蛇。
修远带她出了营帐,来到一个离战北城不远的小营帐前,朗声道,“柴大夫为方便给主子看病,就在这里住下吧。”既是讲给她听,也是讲给其他人听。
紫涵感激地看了他一眼,“多谢修远。”
“不必谢我,是主子的意思。”前不久才搭完营帐的修远,额头上依旧呼呼冒着大汗。
紫涵扭头看向战北城所在的营帐,他应该是在病人营地的时候就看到了她,所以特意安排这一出。看似无情,内心却无比缜密。然而往往是这种缜密又聪明的人,理智得可怕。紫涵轻叹了声,弯腰进了营帐。
休息得好,紫涵第二天起来精神很不错。
她因为懂的草药多,一早就被叫去了药库帮忙整理药材,说是今天下午会有一大批药材到。
她起来到现在都没见到战北城,他可能又去哪里忙去了,哪哪都需要他。
“诶,你听说了嘛?这次来琅坊的钦差大人,竟然是当今七皇子。”闲聊的声音飘进紫涵耳里,是两个在药库打扫的女杂役,一边打扫一边聊天。
“可不是,听说长得可俊俏哩,我远远看到过一次,没看清,但绝对长得俊。”
“看把你美的~哎,这瘟疫也不知道啥时候是个头。”
“快快研发出解药吧,有解药就好办,不然估计谁都没有办法。”
“是哩,不然你我明天还能不能在这聊天都不知道咧~”
一时两人都沉默了。
紫涵静静整理着药材,忽而听到外面有人喊,“大夫,大夫,快过来看看,他不行了~”
紫涵慌忙放下手里的药草,一边跑出去一边蒙上脸巾,她到的时候,已经有两个大夫在给病人把脉和掐人中,高烧过后,那人在不停地抽搐,口吐白沫,很快就翻了眼白,眼看不行了。
紫涵眼尖,看到了病人嘴角的饼碎,问他身边那妇人,应是他的妻子,“你给他吃饼了?”
那小妇人点点头,“今早他有点清醒过来了,有点食欲,说感觉到饿了,我就给他吃了点我娘做的玉米饼。谁知道,没多久他就这样了,是不是回光返照?”她说得断断续续,一边说一边嚎啕大哭。
“真是糊涂,病人长时间高烧后怎么可以吃饼!”紫涵急得直跺脚,跑回去药房抓了一剂药,让她赶紧拿去煎。然后就加入一起抢救病人的行列。
万幸的是抢救及时,病人算是抢救回来了,但依然非常虚弱。紫涵让妇人给他喂了药,又叮嘱高烧后只能给他吃粥,“病人高烧那么多天,没有进食,脾胃已经非常虚弱,津液更是被内热消耗殆尽。这时给他吃干燥热性的饼,会让他本来就亏损的津液再次消耗,脾胃承受不起。高烧后最好的食物是白米粥,越稀越好。这次算他幸运,下次就不一定了。”
妇人把头点得跟捣蒜似的,后怕得不行,“我以后再也不会了。”
刚押运药材到营地的战道远饶有兴趣地看热闹,这个女人看上去弱不禁风,还带点狡黠,但在正事上是一点不含糊,该凶就凶。
战道远身边的丁总管大声问,“药材和粮食到了,这里谁负责签收?”
紫涵站起身来,“药材我来。”
她先是看到丁总管,惊讶之余,眼光不自觉地被他旁边的男子吸引,嗯,这个人她也见过,在京城门口帮她赶走流民的那个人。真的巧。
她一下子把前后的事情联系起来,在白沙镇要治头痛那个主,应该就是战道远。她那时就知道这人肯定非富即贵,不知他认出了自己没有,希望他不是记仇的人。
她向他微微点头示意,就去盘点和签收药材。
丁总管自然也认出了她,对她没好脸色,车上的货物也不喊人帮忙卸,紫涵一边盘点一边吭哧吭哧地搬得汗流浃背。
战北城过来时看到的就是这样一副景象,小姑娘的脸热得粉红粉红的,用袖子擦了擦额头上的汗,又扛起一袋药材往药房走去。而一旁的丁总管翘着二郎腿,像看不见似的。
他一个眼神,修远会意,走到丁总管身后,“哪来的狗,拦住道了。”
丁总管悠然的脸色唰的就变了,站起身来指着修远的脸骂,“狗嘴吐不出象牙,一开口恶臭熏天。”
“原来是丁总管,什么风把你吹来这里,回家里坐着不更舒服?”
“你不过一个侍卫头子,是不是管得太宽了?如果不知道自己要干什么,来我麾下 我教教你。”
“我先教教你为人之道。”修远招手,一群人上来开始帮忙搬药材。
“呵,还挺会怜香惜玉。怎么?喜欢?”丁总管邪恶地笑着。
“满脑子废料,难怪一把年纪了都只还是条狗腿子。”修远也上前去一起帮忙,留下丁总管咬牙切齿。
战北城和战道远擦肩而过。
“看你为了大哥忙成这样,人家还不一定感激呢。”战道远俊俏的脸上带着邪魅。
“不劳你操心,反正也没人为你忙。”战北城冷冷回应。
紫涵刚放下一包药材,就看到一群人上来一起搬药材,她连忙拿本子数数盘点,人多力量大,一下子就搬完了。
她看到了不远处的战北城,和一起搬药材的修远,知道是他帮了她,心里暖暖的。
战道远饶有兴趣的勾了勾唇,这女人兴许能为他所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