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一章说到李宇文想到自己的女儿小娟之死，痛失爱女已经让他肝肠寸断，让他最为后悔的，就是那次小娟生病回来，还没能治好，就把她赶学校去了。
但是花白宁他们三个人跟前，没有说小娟的事，他不想在两个有深重痛苦的人跟前，再把自己的痛苦扒拉出来。
李宇文从花白宁家回来之后，躺在床上，辗转反侧，怎么也睡不着，小娟的音容笑貌一直浮现在他眼前。
他记得，他的母亲在小娟死后第二天曾做过一个梦：小娟来向她告别过了。
小娟从西南方飘过来，站在窗外，跟她在一起的是一个男孩子，只看见是个高个子，但是看不清面目。
小娟说：“奶奶，我们要走了，来跟你说一声。”
母亲赶紧问他要到哪里去，她没回她，笑吟吟地走了。
第二天一大早，母亲把这个梦告诉了李宇文和董梅英，说：“要是有人给孩子提阴亲，就选个好人家应了吧，这孩子，得有个婆家。”
才过了七天，就有一家人来提亲，不过母亲没有答应。
母亲说：“这家人只有这一个男孩子，再没有别的人了，以后要是爹娘死了，连个上坟的人也没有。”
过了三天，又有一家人来提亲。这家人有三个儿子，死去的那个男孩子是老二，刚参加了工作，在市里上班，出了车祸。
男孩的哥哥在外地工作，爸爸和弟弟都在镇上当老师。
母亲一听，认为这一家比较合适，接着就应下了。
这男孩也有一个奶奶，比母亲大几岁。很巧的是，这位奶奶也做过一个梦。她梦到的情景跟母亲的梦境差不多。
考虑到她的年纪，男孩的死讯，家里人并没有告诉她，她看到家里人着急忙慌地给男孩找衣服，再结合她做的梦，就知道自己的这个孙子已经不在人世了。
她是在睡午觉的时候梦到自己的孙子的。孙子从西南方向来，跟她一起来的是一个剪着短发的白净面皮的姑娘，姑娘的个头不矮。
男孩对她说：“奶奶，我走了啊。”她赶紧问：“这个姑娘是你媳妇吗？”
男孩子笑着说：“是啊是啊。走啦，奶奶。”
当男孩的父亲处理完男孩的丧事回来，他哭着跪在了自己的母亲面前：“娘啊，我的二儿没有了，你的二孙子没有了。”
这位奶奶抱着儿子痛哭不已，她哭着说：“你一走，我就知道我的二孙子不在了，他都给我托梦了，他领着媳妇走了。”
这位父亲只当母亲太伤心才说出这样的话，当时并没有理会。
但是，这位奶奶又说：“儿呀，往西南方向，去打听哪家新丧了一位姑娘，高个，白净面皮，短头发的，那是他的媳妇啊。”
这位父亲赶紧打电话让人帮着打听。
奶奶又说：“打听到了，就娶了过来，与我的好儿孙一起下葬吧。”
以上这些话，是李宇文后来听亲家公说的，当然，要是这样的“亲家”也算亲家的话。
对了，这位父亲姓王，李宇文称呼他为王老师。
王老师当时是派他的小舅子来的。他小舅子经常赶集，董梅英也在集上卖鞋垫，集市上的人是知道小娟死去的这个消息的。
李宇文征求母亲的意见，母亲当即答应。母亲说这样的人家，小娟就是过去了，以后也有个照应，起码他有这个在跟前的弟弟，每年都能够给他们上个坟。
王老师是个会办事的人，对这门亲事，他走的流程就跟平常人家说媳妇是一样，四色彩礼，还拿了一部分现金。
李宇文、董梅英和母亲的观点一致，死去的是个女儿，人家死去的是个儿子，都是一样的痛苦，现在结这样的阴亲，就免了这些风吧。
于是，钱一分没要，好吃的财礼回去了一半，剩下一半招待他们吃了一顿饭。
阴亲是需要在晚上的时亲，须过了半夜，不能见星光，要是天上有星星月亮，就得打着伞。
小娟死的那天，是11月13日，男孩比她晚了10天。也就是11月23日晚上，王老师家派人来娶亲了。
李宇文从村里找了几个壮年男人，到了村前的坟地里，把小娟的骨灰盒挖出来。
王老师家的人，赶紧拿红布把骨灰盒包住，回家与男孩葬在了一起，还在坟前放了鞭炮。
那晚，董梅英没有参加任何仪式，按风俗，娶阴亲，是忌讳女人到场的，所以，从挖坟到起骨，再到小娟婆家那边合葬，全程没有一个女人。
但是，小娟与男孩合葬的第三日，王老师邀请李宇文和董梅英到他家吃了一顿饭。那顿饭，李宇文至今记忆犹新。
是王老师派他的小儿子来接的，到了他们家，王老师的母亲一见了他们，就赶紧让他们上了炕，老太太一手拉了李宇文，一手拉了董梅英，接着就哭了起来。
她一边边哭一边说：“可怜的孩子们啊，要是他们活着能够结了亲多么好啊，你家的姑娘是多好的一个孩子，那么高的个子，长得也好看白净。老王家没福啊。”
老太太这样一说，弄得李宇文两口子和王老师两口子都哭起来。
这顿饭，都是和着泪水吃到肚子里去的。
饭后，又到坟上去，给刚结了亲的那两个孩子烧了纸。
结婚三日，在李宇文老家那里，闺女和女婿是要回门的，但是小娟却再也回不来了，李宇文和董梅英只能用这种方式，来祭奠小娟。
以后的五七坟、百日坟、一至三年坟，李宇文和董梅英也都去上过坟。
上一年坟的时候，正好李厚德回家探亲，他也跟了去。
在小娟的坟上，李厚德嚎啕大哭，他哭的一起跟他长大的姐姐，他再也见不到了。他哭的是姐姐死的时候，他没在家。他哭的是姐姐死了之后，父母瞒了他好久。
怎能不瞒他呢？他那时刚到部队，就算告诉了他，他回的来吗？就算他能回的来，小娟能活过来吗？
李厚德是怎么知道父母有事瞒着他们呢？因为他每次打电话回来，小娟觉得总是会跟他说几句话。
可是接连几个星期，是打电话回来的时候，董梅英总是告诉他，说小娟去大姨家了。
第一次李厚德信了，第二次李厚德就有些怀疑，他想：姐姐生着病，怎么可能在大姨家住这么长时间呢？
拖一次又拖一次，一直拖到了春节的时候。那天是除夕，李厚德打电话回来，又让姐姐来听电话。
李宇文和董梅英知道瞒不下去了，不可能大过年的，小娟儿也去大姨家吧？
董梅英只好告诉李厚德：“你姐姐没有了。”
李厚德当然要跟问缘由，当他得知姐姐是这样死去的时候，他在电话那端失声痛哭。
这个除夕，这个春节，李宇文家里的每个人都很悲伤。因为李厚德的这个电话，董梅英哭得连饺子也包不成了。
最后，是李宇文的母亲包好了饺子给他们送过来，并安慰他们：“人死不能复生，你们也得保重身体，要不厚德可怎么办？”
正是这句“厚德可怎么办”劝通了李宇文两口子，他俩强打起精神，陪母亲一吃起吃了饺子。
小娟去世的这三年里，王老师，每年过年之前都会来到李宇文家里，给他们送点儿花生，送点酒肉。
李宇文和董梅英坚决不要，王老师说：“我是替孩子们来送的。”
这句话又像催泪弹，把几个人的眼泪又催下来了。
正月里，李宇文和董梅英也一起到王老师家出门，带上酒，带上茶叶，多话不必讲，他们也是替孩子去出门的。
这样不尴不尬的关系，这样结成的亲家，他们就这样走了三年。
给小娟上完三年坟之后，李宇文决定不跟王老师一家来往了，他认为，每次两亲家见了面，除了难受没有别的。聊天的内容也极少，不能聊自家的孩子，怕伤心。又不能聊别人家的孩子，怕勾起心事。
不过，李宇文承认，王老师一家都是好人，包括王老师的小舅子，每年过年之前，他都送半麻袋花生来，还有半袋子打豆，说让董梅英打豆腐吃。
其实小娟去世后的第二年，李宇文和董梅英已经离开了村子，在市里安了家。
李宇文和王老师见的最后一面，是李厚德结婚的时候，也不知王老师从哪里打听到了消息，让他的小儿子开车拉着他来了，还了厚厚的礼。
这让李宇文心里更难受，要是小娟还在，李厚德结婚，她不得开心的像个什么似的？不帮着他们料理事务？
李宇文是不愿意欠人家情的，王老师临走的时候，李宇文再三地嘱咐他，他的小儿子结婚的时候，一定要给信。
王老师的小儿子结婚的时候，李宇文和董梅英并没有去参加他的婚礼，只是包了一个厚厚的信封，让王老师的小舅子捎过去了。
只是，李宇文想到这些的时候，浮现在他眼前的，是小娟和那个男孩子的坟。
正如自己的母亲所说，有人料理着，才心安。
此时的李宇文，心里虽然还是非常痛苦，但是心却是踏实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