霍坤从书架与案几的狭窄空间里缓缓起身,后背止不住地溢出一层冷汗。
不是说襄王自幼体弱,是个仲夏出门都不敢吹风的身子么?
怎的方才,他丝毫没有察觉,襄王是何时站在自己身后的,甚至此刻,他竭尽全力,也听不到背后之人的沉稳呼吸,有半分病弱的模样。
“将军。”
楚无咎的声音很轻,但这入夜后的书房如死一般寂静,烛火劈啪作响都清晰可闻,更何况他这一声沉重的“将军”。
霍坤愣在原地,额间的汗水猛地往下滴落,既不敢回头,也不敢有其他的动作。
“将军要找的,可是这封信?”
闻言,霍坤再也支棱不住,行尸走肉般僵硬地转过身,目光空洞地望向身后的方向,在灯盏照不到暗处,立着一个比夜色还深的身影,如鬼如魅。
他看不见他的全貌,只堪堪能对上那双在暗处依旧平静深邃的目光,以及,他手上一封纯白的纸笺。
霍坤吞了吞口水,极尽压制颤抖的嗓子,故作疑惑:“那处……可是襄王殿下?”
楚无咎从暗处走到灯下,黑衣单薄,墨发高束,周身上下不坠半点饰物,哪有平日里孱弱不能自理,和那京中盛传的骄奢淫逸之相?
他没有顺着他的话,只冷了半分眸色,再次晃了晃手中的纸笺。
霍坤假作微微皱眉,屈身向前,好似真要努力看清楚无咎手中的东西,半晌之后摇摇头道:“末将方才喝多了,眼花看不清殿下手中的物件,不过,那轻飘飘的样子,定不是末将所找的东西。”
“哦?”楚无咎顺手将纸笺收进自己的怀中,“那霍将军要找什么?”
“哈哈哈,末将就是想找秦王殿下常跟我们兄弟们提起的一方砚台罢了!”他的笑声起的蹩脚,短短几声后便又尴尬地收了回去。
“关山砚?”
“啊,对!对!就是那方关山砚!殿下在凉州就时常提起,末将这不趁着殿下要去会新娘子了,想来看看他的宝贝。”
“呵。”
楚无咎低头忍不住一笑,额间落下的几丝碎发刚好在眼尾扫过,眸中的媚气不合时宜地飘进了霍坤的眼底,可他,只由内而外地觉得一阵冰凉。
鬼魅的妖气,在这无声的黑夜里,似乎一笑就能将他吞噬殆尽。
“霍将军所言的‘关山砚’,本王儿时见过,可是通体漆黑,只有砚面左侧一道如兰花状的白玉痕,磨而不灭?”
其实楚无锋在凉州根本不讲究这些京中的奢华物件,只是在一次与北戎的对峙中,秦王军在一座不知名的山头上蹲守了三天三夜,楚无锋偶然发现了这山头的几块黑石头,说是和他在京中府里一块叫“关山砚”的砚台,像是一种材质,还说待驱赶了北戎,要请命让工部的人来此地再探探。
只是后来,那块山地并未保住,此事也不了了之了。
想不到,今日还成了他霍坤的保命符。
“啊……对……是听说有个什么兰花……”
“哈哈,霍将军,你低头看看,这‘关山砚’不就在你面前吗?”
霍坤刚刚舒展开的心,立马又被揪起,眼光落在手边,黑砚中飘着几丝白纹,哪里像什么兰花了?
“一个万军中能取敌方上将人头的将军,要本王如何相信,你连一方砚台都识不出来?”
“襄王殿下,既然如此,又何苦戏耍本将?”
他收敛起所有笑意,看向楚无咎的目光,终于不加遮掩。
楚无咎亦是立正了身形,眉间凌厉,再往前走了半步,火光在他脸上半明半暗:“兄长到凉州的第一年,你便在他身边,而后的每一年,你都随他回京,从一个只会烧水打饭的火头师父,短短五年便成为秦王军的左将军,于公于私,兄长不曾薄待你,为何叛他?”
“呵,襄王殿下好大个罪状,恕末将断不敢领了!”
“你不认没关系,本王只需将今夜之事传出去,就说秦王新婚夜,他的属下霍坤偷偷潜入书房,要搜寻一封极为机要的书信,被襄王抓了个正着。”
“没有证据,即便是当今陛下,也不能定末将的罪名!”
楚无咎轻叹一声:“霍坤,你终究还是不明白,陛下定不定你罪又如何呢?晏吟洲能信你,没有在本王面前供出他么?”
“……”
“这书房是他让你来的,你能遇上我还顺利出去,还没拿到他们想要的东西,你说,晏吟洲会如何作想?魏丰如何作想?太子殿下又该如何作想?”
“你胡说!你没有证据!他们不会……”
砰!
房门被猛地踹开,连楚无咎也吓了一跳。
潘适的剑已出鞘,紧紧捏在手中,怒意借着酒气更甚:“霍坤!你个畜生……殿下待你我如亲兄弟,我更是将你视作此生唯一的知己……你竟然……竟然……”
说着,出剑就向霍坤刺来,可不知是酒后力不从心,还是潘适心存旧情,那一剑愤怒的威胁居多,却不似杀意。
反倒是霍坤拔剑应对地极快,一撇一砍,瞬时间便化解了潘适的攻势,还将他一股脑地甩到了墙上。
“你……”潘适终于清醒,瞪着双眼,不敢相信,“霍坤……我杀了你!”
“潘兄!”霍坤也大喊出声,“我还是敬你为兄弟,你若不插手,今日之事,你我可当做从未发生过。”
“什……么?”
“潘兄,你也看到了,今日这席间的京中贵胄们,过得是什么样的日子?而你我在那苦寒之地,过得又是何种日子?我只不过是想要拿回我该有的,有何不妥?”
“晏吟洲许你什么荣华富贵了?”楚无咎在一旁冷冷开口。
霍坤没有接话,反而冷笑一声,换了个话题。
“许我什么,襄王殿下就不必操心了,倒是不知,你那位贴心的不羡仙老板娘,今夜是不是也候在秦王妃的床榻边,等着咱们秦王殿下的后半夜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