京中大户人家,自称姓徐,还有那张脸。
阿依木脑中不禁浮现出了,十几年前风华正茂时的姜弋。
难怪她见着如此眼熟。
所以……
阿依木的心顿时停了半拍,喉间涌起一股血腥之气,眼底也微微发热。
所以,那个所谓要替她去的“庶出姐姐”,难道是……
阿依木借口有东西落下,先行遣走了几位乐师,自己又回到花间堂附近徘徊,恰巧遇见正要入堂的佟如风,立马换了一副担忧的神情,上前拦住了他:
“佟将军,佟将军!”
“阿依木?何事如此着急?”
阿依木假作气喘吁吁,咽了咽口水道:“我今夜在花间堂,殿下咳嗽得厉害,不久便说要休息了,谴我等先行回去,姜姑娘还让侍女去请大夫,可方才,我在回廊见到那侍女浑身湿透,想必也是担心殿下,走得急不小心跌落池塘了,我心下怕她耽搁了请大夫的时间,就想过来再禀报一声。”
佟如风并未觉得有异,反而对阿依木这细致入微的心思大加赞赏:“多谢阿依木挂念,徐大夫已经到了,殿下无碍。”
“那也请徐大夫给姜姑娘备几杯醒酒汤吧,殿下这新酒,对她这个小姑娘,或许还是有些浓烈了。”
“好,如风定会转达,有劳阿依木了。”
言毕,拱手一礼,便向堂内走去。
阿依木站在原地,心中的疑惑被两声“姜姑娘”得以证实后,她的眼中覆上了一层厚厚的阴霾。
*
佟如风入堂后,徐又竹刚开好药方。
楚无咎并无大碍,喝两碗温补的药剂便好了,他的咳症,仍旧还是由于他的旧疾。
“既然没什么大碍,我就先去熬药了,婉儿,你盯着殿下喝了再睡吧。”
姜婉点头道是,又把桌上的酒具都命人撤走,只留下一壶热水。
待徐又竹与佟如风都离开之后,姜婉手捧盛满热水的小杯,缩成一团,乖巧地坐在小几旁,方才那或是张牙舞爪,或是泪眼婆娑的样子都收了起来。
“说吧,怎么回事?”
楚无咎支走阿依木,就是想要听她解释。
她也是知道的。
“我见阿依木那样子,像是从未见过你,可你好似认识她很久了,就像那日在清风亭,你与本王初见一样。”
姜婉将身子缩得更紧了,她不知该如何回答。
她的确认识阿依木,也知她许多往事,但楚无咎要真问起她是何处得知,她说自己是重生的?这话如何能让人信得了。
姜婉的沉默,让楚无咎只能轻叹道:
“姜婉,我们总是如此,我不喜欢这样。”
“那殿下想要如何?”
“我知你有些事情不愿与我坦诚,我不强求,但你我的‘约法三章’可否再加一条?”
姜婉的眼睛亮了起来,她向来是喜欢他对她提要求的,更别说这语气中还带些妥协的意味。
“若是不能说的,你可以沉默来回复我,但若是可以告诉我的,你便不能有半分虚言,若是我通过种种事情,自行猜出了其中始末缘由向你求证的,你也不可再闭口不认。”
“好,我答应殿下。”
若是他真能猜出来自己的命重来了一遭,那是她求之不得的。
“那好,我问你,是不是早就认识阿依木?”
“是。”
“今日,你的身份与经历,你是不是也是刻意透露给她的?”
“是。”
“为什么?”
姜婉犹豫了,楚无咎见她不答,便往后退了一步:“不想说的话就……”
“为了复仇国舅府。”
姜婉将茶壶又放到小灶上,等着水再次沸腾。
“殿下,我可以跟你细细讲讲阿依木真正的故事,可殿下这身子再熬一夜,怕是撑不住了。”
“不是还有你母亲在么?”
姜婉笑着称是,把沸腾的水灌进小杯子,再包上一个小方巾,递给楚无咎。
“殿下暖着手,听姜婉慢慢说来。”
*
阿依木回到怡香苑后,坐立难安。
回想姜婉的话,她虽不知姜弋究竟是要作何大生意,但国舅爷凉薄寡情,权衡利弊之能登峰造极,要用掉自己仅有不多的女儿去换的,定是笔国舅府也望尘莫及的生意。
能让国舅府也望尘莫及,再有姜婉那一声话到嘴边又吞回去的“表哥”。
阿依木几乎可以确定,姜弋要讨好之人,正是他自己的外甥,太子楚无茫。
太子府中秘事,阿依木也确实不知,但就看在姜婉那一副死也不愿意的样子,甚至还搬动了襄王相救,那这可信度绝不可低估。
她必须得告诉苏子萋。
阿依木换了一身夜行衣,打开窗户,消失在了仍旧笙歌曼舞的怡香苑中。
*
花间堂中却灯火依旧。
“阿依木成名之地,其实并非京城,十几年前她在徐州就已经是小有名气的胡姬,凭借自己无人能及的舞蹈天赋,以及洞若观火、冰雪聪明的御人之术,不过十几岁就凑够了银两,为自己赎了身。”
姜婉想起了那些在国舅府,阿依木对她言传身教,无话不谈的日子。
不让她唤她“师父”,不作拜师礼,与她更多是忘年之交的平等相处,后来她才明白,阿依木这种种善意,其中多少是有对她的愧疚的。
“阿依木恢复自由后,并未嫁人为妾,即便那时所有徐州的达官显贵都想将她纳入后院,但她对男子的薄情寡义早已看淡,便收拾行装,带着小厮侍女一路北上,想要到京城一展宏图,成为这个时代最出色的舞姬。”
“如今看来,她做到了。”
姜婉点点头,想起她第一次在国舅府看到阿依木跳胡姬舞,那是她见过最美的身姿,如梦如幻,如登仙境。
“外人只知阿依木一人冠绝京城二十余年,可不知,其实十几年前还曾有过一位她亲手培养的弟子,实力可与之匹敌,二人姐妹情深,本想做这风尘女子中的一对并蒂莲花,可那女子刚刚出师,便很快销声匿迹了。”
“可是被哪家看中,赎了身?”
此事,对于楚无咎来讲,并不难猜。
姜婉默认,又给楚无咎的手中换了一杯热水,沉吟道:
“姜弋赎了她,放在国舅府后院,不过一两年便不再问津罢了。”
“她叫什么?”
“苏子萋,是姜玉瑶的生母,或者殿下也许听过她的另一个名字。”
“什么?”
“雪芙蓉。”
楚无咎听过,那是两句十几年前的童谣了,他缓缓念道:
“芙蓉雪中醉,胡姬断肠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