九叔缓缓地从黑雾中走出,依然是身着整洁的西装,头带绅士帽,顺着郭文的节奏,铿锵有力的动作,和郭文的交相应和,二人的舞步好似一个模子里刻出来的,空寂的废旧小区,只剩下了踢踏踢踏的舞步声。
“师父?”
看到身边突然出现的九叔,沉浸在回忆的郭文一时不敢确认这是梦还是现实。
“你变老了。”九叔语气很平淡,但眼眸中流露着怀念。
郭文回想起和九叔的第一次见面,那个时候他刚失去姐姐,饥肠辘辘,游荡在荒野中,就在他要饿晕之时,他遇见了九叔,那个给予他重生的男人。
“喂!小子,你醒醒。”
几乎昏厥的郭文努力的睁开眼睛,他看见的是留着短发,有着干净的面容的体面人,他第一印象是,这是个城里人,和他们这些饥民是两个世界的人。
九叔喂了一些水,郭文才缓缓转醒。
“要吃点吗?”
看着眼前的食物,进食的欲望战胜了理智,郭文抓起馒头狼吞虎咽,没几下就将一个硕大的硬馒头给咽了下去,刚想表示感谢的他,这时却发出了剧烈的咳嗽,九叔递上一个水壶,郭文也没有客气,抬头就喝,这才好多了。
“失去亲人了?”
郭文默不作声。九叔正欲离去,郭文追了上来。
“先生,我想跟你走!”
九叔将他带回去了,给了他一个安身之所,衣食无忧的生活。
拉回思绪的郭文再次看向九叔,依稀可以看见,此时的九叔居然是中年人的模样,就是第一次见面时候的样子。
“真的好像!”郭文自我怀疑,喃喃自语。
“你没有忘记。”九叔的语气依旧是波澜不惊,但不经意间缩回去的手,已经将他的思念给出卖了,现在的他是多么想再次摸一摸阿文的头,就像第一次教他跳舞一样。
那一天,阿文找到他,他也想上台表演,他也有梦想。九叔看见了阿文,就如同看见当年的自己,也是那么的执著,那么的有野心。在阿文找到他的时候,他就决定收下这个徒弟,但轻易得到的,往往不懂得珍惜,所以就有了跳舞考验,而天赋异禀的阿文,也没有辜负他的期望,轻松地完成了他的考验。
“跳的还可以,我当年跳到你这个程度花的时间可比你短,不过,你能有这样的天赋已经不错了。”
九叔明明对短时间可以达到他的要求的郭文很满意,但却表现出一副,很一般的模样,不想让年轻气盛的郭文骄傲自满。
得到师父的认可,郭文还是很开心的,这就意味着拜师的事已经八九不离十。
之后,九叔将郭文带至宗族的祠堂,在诸位师兄弟的见证下,将郭文收入门下。
“阿文,我知道你现在只身一人,无依无靠,我想要你随我姓,可以吗?”
九叔的话让郭文欣喜万分,这说明他和其他的师兄并不一样,他必定可以得到师父的真传。
“我愿意。”
“祖宗见证,周文将改姓郭,名为郭文,过往皆随云烟消散,至此脱胎换骨。”
救命之恩、授艺之恩、赐名之恩重于泰山,永世不忘。
最终没能忍住的九叔,还是伸出了苍老的手臂抚摸眼前的徒弟,就像他们最后一次喝酒时,他做的那样。
随着电视的普及,戏馆的生意一天不如一天,不少的师兄选择了自谋出路,只剩下了阿文和阿坤。
在一个烦闷的下午,早已离去的大师兄找到了九叔。想要劝说他放弃日渐萧条的戏馆,转行到电视行业。
“师父,来戏馆的只会越来越少,现在人的关注都放在了电视这里,我们应该把精力转向电视。”
大师兄情绪很激动,坐在他对面的九叔,听到他这种大逆不道的话,心中的无名火也压抑不住,“砰”的一声,拍打桌面的声音响彻整个房间,桌上的茶水像是获得自由一般,争相从茶杯中逃离。
“艺术就是艺术,老祖宗的东西,只要还有人需要,就不能放弃。你这个忘祖的家伙,快点从我视线里消失!”
大师兄被九叔训斥得甚是狼狈,单手拿起被茶水溅到的公文包离开了九叔。
离去的大师兄怀着沉闷的心情,找到了阿文,邀请他去电视台进行相声表演。
“现在的趋势就是电视,不加入就要被淘汰,你没发现,现在还来看戏的人都是一些上了年纪的老者吗?年轻人已经消失了,这些看戏的老者能看几年,你还年轻,不要白白浪费青春,浪费机遇。”
大师兄的话,郭文很心动,他也发现了戏馆的困境,但戏馆是九叔的命,这个时候离去就是背叛,郭文他做不出来。
“师父对我恩重如山,我不能在这个时候离他而去。”
对于郭文的婉拒,大师兄并没有继续邀请,而是给了郭文一张他的名片,失落而去。
大师兄和郭文的对话,也被站在楼上的九叔看在眼里,眼眸中充满了忧虑,有对戏馆的忧虑,更多是对郭文未来的忧虑。
不久后,留在戏馆的阿坤也向九叔提出了离别,九叔平静的神色下,掩盖的是莫名的悲伤,站在原地,远远地看着阿坤离去的身影,久久没有移动。
这一切阿文都看在眼里,心里也更加决定要留下来陪师父共渡难关,虽然他心里很清楚时下的局势,戏馆怕是救不回来了。
正值经济危机来袭,戏馆的生意越来越萧条,原本一些老主顾或许因为囊中羞涩,或是因为没能挺过这次的大关,已经许久没有上门看戏了。这时,阿坤找到了阿文,再次提出了邀请。
“阿文,和我一起去电视台说相声吧!”
看见郭文没有回复,阿坤自顾自说道:“师父他也不想看见你的才能埋没。”
“我和你们不一样。”
“不,一样的,师父对我们每一个人都是恩重如山,等你赚到钱,在回来赡养师父吧!”
赚钱这件事好似有魔力一般,迅速地在他的头脑中蔓延,有了更多的钱,就能改变师父的困境,就能让师父过得更好,说不定能再次看见师父脸上的笑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