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裒走后,钟会左手端起面前的黑子,右手端起面前的白子,然后又同时放下,眸光微闪,自言自语道:
“有没有可能,齐活?”
但很快钟会便摇了摇头,无意间棋子已被宽大的手袖扫落一地,堪称一地狼藉。
随即钟会的目光便落在了一旁的地形图上。
历史曾记载朱异曾率五万吴军去寿春支援诸葛诞,然补给被魏军断绝,数万吴军皆以葛叶为食,孙綝强令朱异以三万军救援寿春。
然朱异以粮草补给不足为由婉拒,但孙綝却因此大怒,当即斩杀朱异并令其弟继续行军。
一念至此的钟会再次在地图上圈圈点点起来,如今的情报网广为涉猎,足以遍布寿春和吴国之间的交界,然市井草民与乞丐们却未曾能存有战力几分。
而朱异又高居上位,更是位列吴国名将,若是想让其为己所用,怕是也很难得行。
也不知张华那边怎么样了,但目前的情况便是如此,无法掉以轻心。
纵然是先知先觉,但真正端坐在这个不伦不类的位置上,却时常能感到到恒久的孤寂。
想到这里,钟会轻笑,端起侍从端上的茶水一饮而尽,但嘴唇却仍旧有些干涩,似乎是被茶叶苦到了,顿时做出了个难看的表情。
但是,有的事情,还是可以做到的。
例如...
似乎是想到了什么,在侍从收拾好跌落一地的杂乱棋子后,钟会几乎是瞬间一手黑子一手白子在棋盘上张罗着什么。
片刻后,一幅奇怪而又不出预料的图案出现在了钟会视野里。
恍惚间似若可以看出两只刀兵的交锋,但最后一只刀斧落下之时,却看不到倒下之人的尸体,若是张华看到,怕是已顷刻间读懂了钟会心中的含义。
无过于李代桃僵而已。
倘若把目的换一换,换成让朱异活下来,那么,整盘本身已经晦涩无光的棋局便仿佛瞬间大亮,隐约能看到其中的异常。
而以钟会如今手下的权柄和暗中的能耐,做到这一点,显然是不难的。
难的便是何时发号命令。
过早则其必然不会曲折,过晚则其人头早已落地,所有行动都失去了意义。
直到一人的出现,让一切变得格外的顺理成章,当然,这倒是后话了,暂且不提。
而且,既然贾充如此不将自己当回事,那么...
一念至此钟会眸色一寒,关乎到弑帝之事,贾充自然是死不得的,但死不得,不代表钟会便不会有所动作。
毕竟,让他在去当使者的路上难堪,钟会还是可以做到的。
可惜,如今牵一发而动全身,小不忍则乱大谋,若不是为了今后大计,除去了贾充,则不亚于断司马昭一臂。
此人对司马昭颇为好用,所以司马昭才会不惜以陈泰等人之死对曹髦一个死人行欲加之罪以将其保全便由此可见一斑。
而在与此同时的张华和诸葛竦二人却已经到了山阳,在一番摸索之后走到了一个茅草屋附近。
而目的地近在咫尺的张华却很是沉默,触景生情,似乎是想起了当年放羊娃时候的年岁,世道本是如此,若非钟会,此刻的他或许连吃饭都是问题。
而同为寒门子弟,如今的仕途不外乎是举荐而已,但得知钟会志向的他却也仿佛打开了新的门路,若是封侯拜将,那才算得上不是无为一生。
再加上这个时代的局限性和他的年岁,一句话形容,那便是士为知己者死便足矣。
也只有他,才能没有马隆和王裒这些世家子弟的束缚,每件事都需要瞻前顾后,也不需要什么门阀之间的规矩。
但是,也正因如此,很多关键性质和政治斗争的残酷性其却并未广为涉猎,所以其思维也必然具有一定的局限性。
例如一路上皆以张华为主,但诸葛竦的内心却自然是一万个不服,而关于这一点上张华却并未有半点察觉,二人一路上言笑晏晏,仿佛亲兄弟一般。
但实际上如何,那便只有天知道了。
钟会或许早有判断,然而天高皇帝远,而且事情紧急,却没什么时间去顾念。
以至于张华下车很久,诸葛竦却仍旧四平八稳的端坐在马车上。
这便是观念不同的本质差异,也是关于诸葛竦其志大才疏的明确表示。
他打内心里看不起张华和乐广两个平民,钟会不在其侧更是遮掩都懒得遮掩。
倒是张华不以为意在走到茅草屋侧时便已经能听到其中的阵阵读书声,但很明显,声音显得有些有气无力,而且还能听到肚子叫的咕咕声。
听到这里张华心中也颇为不是滋味,从怀中掏出一只烧饼,犹豫了片刻还是拿了出来。
烧饼是钟会临行前给他的,似乎是看到了钟会眼中的眷念和不舍,张华心中清楚,这个烧饼中的含义必然不是一点半滴。
但一路上的粮食基本上是诸葛竦把持,只能说勉强不让张华挨饿而已,但张华终究是穷苦人家出身的孩子,倒是不以为意。
直到此刻,才面带斟酌。
他自幼聪慧,怎会不解烧饼中的含义,此物的作用,在日后,价值可能在钟会那比真金还金。
而且,一路上的诸葛竦更是无数次想以百两银钱与自己交换。
但张华却始终不予,这也是二人交恶的原因之一。
但此刻的张华却是轻笑了一声,只是笑容颇为苦涩,比哭还难看上三分。
但紧接着便还是从怀中掏出了烧饼,整理好情绪后走到了茅草屋内。
此刻的乐广年少,屋中也并未有其他人,看到张华他先是一愣,紧接着便眼巴巴的看向了张华手中的烧饼。
既已有了决定的张华自然是未曾有半分迟疑,直接便将烧饼递了过去,紧接着沉声道:
“可愿随我一同去面见钟尚书,我保证,你以后再也不会忍饥挨饿,更是能顿顿吃上烧饼。”
乐广此刻不过十五六岁的年龄,更是生性节俭,日子过得清苦,或者是勉强不饿死就行。
哪里见过如此堪称细致的粮食,而且其心思细腻,更是能清楚的看到张华眼中的不舍,纵是再般遮掩也终究留有痕迹。
但是,即便是如此张华仍旧愿意将烧饼拿出来,那其含义便自然是不言而喻。
想到这里的乐广点了点头,然后接了过去。
烧饼并不好吃,甚至微微有些磕牙。
但乐广还是很快吃了个干干净净,一点都未曾落下。
然后语气虽然稚嫩,却多少有了几分气力:
“先生,我愿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