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士季...”
司马师有些欲言又止,最后却只是摇了摇头离开了。
陈泰出此计策时,司马师是同意的,初次执掌权柄,谁不希望得到一份独属于自己的功绩。
而且,司马师并未意识到,自己如此,只是想证明自己,钟会,并非那么不可或缺而已。
若是此次钟会的判断错了,那么,他也能多出几分心理安慰。
只是,他自己都未能意识到这一点而已。
而在司马师走后,钟会神色也是有些恍惚,那对眸子很是寂寥。
恍惚中能看出风雪飘过,又好似能看到落叶潇潇。
二人心中不约而同的明白,无论这一次钟会判断是对是错,恐怕,他们,都不再是兄弟。
哪怕只是明面上的虚情假意,也将变得难以维持...
如果一个人只是在谋略或者在武艺上超出常人,那么司马师尚可自负凭借自己与硕大的司马家将其驾驭。
但此刻的钟会,士卒中威望极盛,甚至有不少士卒和低级军官不日前还来请求与钟会一同作战。
不知不觉间,钟会已经做到了他想都不敢想的一呼百应。
不仅如此,一向桀骜不驯的嵇康竟然会对钟会毕恭毕敬,甚至拿出了三顾茅庐的姿态去请钟会解惑。
王元姬对于钟会的诗歌天赋极为赞赏,再加上不日前钟会弹奏的那曲广陵散。
若是都为星星,更耀眼的也不会让司马师有那么多的难受。
可偏偏一堆星星中出了个无法忽略的太阳,由不得他不如芒在背。
如今和钟会比起来,简直堪称是降维打击,二者压根不在一个水平面上。
而小时候这人分明就在自己身侧,只是个无关紧要的存在,纵然被当下世人称之为张良。
其他司马师更明白,那也不过是说说而已,但此时此刻,他真的希望钟会的回答是错误的,哪怕...一次也行。
至少,那样能抹除自己心中深深的无力...
此时此刻的钟会不知不觉已经走出了军营,吐掉了嘴边叼着的树枝后,抬头望了望天空。
此时此刻,才有三分涩然涌上了钟会的眼角,那仿佛是泪水,却未能滴落,他眨了眨眼,一切无声也无息。
兄弟...
多么奢侈的词汇啊,曾几何时,大家一起坐在马车上。
还能说着矫然懿实,何必问群的放肆玩笑无所顾忌。
曾几何时,大家言笑晏晏,一起喝的酣畅淋漓,抱在一起都能沉沉睡去。
不知不觉间钟会端起手中的茶杯,茶水却早已洒落一地。
而远在屋内的司马师却不约而同的做出了同一个动作。
二人的声音虽然声色各异,却是不约而同的清晰而战栗:
“这一杯,我敬兄弟...”
哐当...
二人手中的三角青铜茶杯一个跌落在泥土上,没有再发出半点声息。
另一个在屋中砸落于木板,再无一丝水花溅起。
而格外奇怪却也不出意料的是,二人都未再次将茶杯再次捡起,仿佛虚空中什么东西破裂了。
就像玻璃碎成漫天碎片,再也无法修复,也看不出任何东西。
虽然裹着衣铠,但钟会不自觉的感到有几分冷了,不知不觉的抱了抱自己的肩膀。
果然,来到这个世界后,自己还是一个人,走的路有点远了,难免有些疲倦。
却不知何时有人撑起一把雕琢古怪的雨伞,说是雨伞其实不过是一个雨伞模样的怪异羊皮。
分明没有下雨,但若是仅仅看向二人的话,此情此景倒是说不出的合理。
“累了?”
钟会并未抬头,嘴角微微上扬,却怎么也笑不出来。
抬起来,这才看到了撑伞的是一个衣着古怪的老者,但是,这个人,钟会早已不会陌生了...
“文优先生,让你见笑了。”
钟会擦了擦有些酸涩的眼睛,笑容有些狼狈。
李儒却似乎是无可奈何的摇了摇头,语气很是无奈:
“士季,其实,只要你想,硕大的世间,哪怕登仙成神,也绝非不可以。”
“我,只是钟士季。”
钟会的话一字一顿,却震地有声。
李儒无奈的摇了摇头,很多时候,他已经分不清,钟会这剧躯壳的灵魂,是不是从未变过,因为二者竟是如此的相似。
他仿佛又听到了在那人兵败身亡时自己询问时候他给出的回答:
“我,仅仅只是钟士季,一个凡人钟士季,仅此而已。”
多少皇帝贵族想要长生,多少世人渴求富贵温饱不再流离。
又有多少人以天下苍生为己任,却终究只是大道下的蝼蚁。
上一世的钟会也是如此,为了遥不可及的愿望与那世上近乎不可能达成的期许。
近乎是在被万箭穿心之时,眼前早已模糊了。
李儒问他:“若是再活一世,你会如何选择?”
钟会笑了,笑的随意而坦然:“我只是钟士季,一个凡人而已。”
一个凡人,敢触怒天威,明知不可为而为之?
一个凡人,偏偏神色潇洒,在死亡面前那般肆意?
一个凡人,整日叫嚷着,我,从来不信什么是天命?
说他有贪图吧,偏偏对百姓他秋毫无犯,对女子他无有半分欢喜,就连儿子都是从兄长那里过继。
说没有贪图吧,李儒犹记得那本史书上被抹去的几个字迹。
或许,那便是钟会会死的真正原因,但是,在成功者的笔墨下,早已无人知晓。
又或者,谁还会在乎,尘埃下那无关紧要的东西。
“文贼,以纸张与知识祸乱市场,世家之耻...”
那一日,本该是功成名就之时,可钟会却提出了那般惊世骇俗的思想。
他要让书本普遍所有人,让所有农民家的孩子也能学会知识。
火光之中,一个个人物被鲜活的印在纸张上,后世之人因此而落得记忆,也形成了他们鲜明的历史形象。
可钟会的那一块,却仿佛被墨水浸透了,看不出任何东西,也根本无从落笔。
左慈也问过他:“这般狂妄,不如,你去做个皇帝?”
钟会却说:“老头,你在放屁。”
左慈一笑,手中的书卷便只写了一半,剩下的那半夜纸被钟会硬生生撕下,再也无法落笔...
而这半张纸,只能记下四十岁的人生轨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