还未进入院内,便能看到翠色一片的竹林。
传闻中嵇康身为竹林七贤之一,所居住地在此处倒是不足为奇。
和司马兄弟的肆意乱瞥不同,钟会视野不知不觉已经聚焦在一块青色的石壁上。
纵然古文晦涩难懂,字迹昏暗不明,钟会还是能隐约看出石壁上那广陵散三个颇为不凡的雕琢痕迹。
而还未真正走进嵇康院内,已经隐约能感受出屋中那清脆的敲打声和一丝丝隐约升起的水汽。
以及那断断续续抽动风箱的声音。
传闻中嵇康善打铁,而那旁边给他抽动风箱的,自然也便是向秀无疑。
司马兄弟二人走到门前并未入内,而是不约而同的回眸看向了对着广陵散发呆的钟会。
见后者不知不觉回过神来才暗暗松了口气。
不知何时起,钟会已经成为此刻间三人中的主心骨。
或许是因为那把剑的缘故,又或者是二人都是熟练的将军和政客,对于风雅一道实在是无暇顾及。
所以对于面见名仕这种烧脑费时的事件,不知不觉间便习惯于听从于幕僚。
亦或者,是不愿意消耗过多的脑力。
注意到二人的视线,钟会略微侧转过头,微微点头后,二人对视一眼,这才推门而入。
碰...碰...碰...
一阵阵金铁之声从屋内传来。
出于尊重三人皆是端坐在一旁的石凳上,并未打扰嵇康的动作。
唯独钟会微微皱眉,眼中闪过三分疑虑。
历史记载钟会拜见嵇康时被晾在一旁,直至一天接近尾声才愤然离去。
嵇康问钟会你为了什么而来,又因为什么而离去呢?
钟会愤然道:闻所闻而来,见所见而去。
听到我所听到的而来,见到我所见到的所以离去。
二人因此交恶。
但此时此刻看到二人拙劣的动作和堪称撇脚的锻造工艺。
钟会嘴角微微上扬,轻笑后边自顾自的拿起一旁桌上的纸张。
从怀中掏出墨台研磨后就着腰间的毛笔写了起来,嵇康虽然把三人晾在一旁,却还是因为钟会的异常举动而撇了一眼。
司马兄弟二人对视一眼,随即看向了钟会所书写的字迹。
然后各自摇头,显然是看的云里雾里。
什么水汽要在半刻钟内浇入泥塑,什么风箱抽动规律细则。
以及那面容上桀骜不驯的姿态,简直就是将我在教你做事几个字写在了脸上。
良久过后,大概已有两炷香的时间,钟会这才稍稍停笔。
司马兄弟二人昏昏欲睡的模样这才略有好转,看向钟会的笔记略微失神。
虽然看不懂一段文字,但这笔法以及姿态还是堪称巧夺天工一说。
钟繇在书法上独领风骚,他的儿子果然也不会差到哪去。
二人略微啧啧称奇,钟会却是翻了翻眼皮,什么话都没说,只是收好毛笔整理好妆容。
随即朝着二人点头示意,二人点了点头,跟着钟会起身,显然是打算离去。
嵇康这时才略微回过神来,擦了擦额头的汗,看向一旁的钟会。
但本来打算开口的他视野落在桌上的字迹后却是双眸瞪大。
倒不是因为钟会那堪称绝佳的笔法,而是钟会所书写的,分明是足足三十六道锻铁工艺。
而且,其中有不少笔墨,着重加黑的地方,都是自己刚刚所遇到,却几乎无法解决的难题。
这让本来有些轻佻之色的嵇康顿时愣住了,随即不知道时间过去多久,三人已经走到大门前即将走出门外时嵇康才回过神来。
随即愕然开口道:“先生留步,敢问先生此番工艺从何而来?”
嵇康善于锻铁,自然对于此道堪称独领风骚,但钟会笔墨所书的那些工艺,可谓是闻所未闻见所未见。
而且练铁成钢那套,堪称巧夺天工,纵然是嵇康翻阅过不少古籍,那也只是在概念中可能的东西。
至少以现在的锻铁工艺根本无法达成。
那么,嵇康也就只能得到一个堪称愕然的结论。
此番工艺,皆为钟会个人所写,也是钟会个人所书。
世道一途自以达者为师,在此刻的嵇康眼中,这一声先生,钟会担当的起。
更何况这是什么时代?书本贵如金砖,这番书法便已是价值不菲。
老师传授学生,学生需要付出的代价,往往不是简简单单的三年。
如此精巧而绝佳的工艺与能耐,竟然被如此堂而皇之的放置在桌上。
此番工艺哪怕鲁班在世也是堪称传世之宝。
钟会却丝毫不以为意,就仿佛路边的枯枝,随手丢弃于一旁。
想到不日前自己对他的态度,那可谓何止是班门弄斧。
简直是关公面前耍大刀。
本以为不过是一届尚书郎,此番前来就是为了找自己攀关系。
但此刻看来,对于一个锻铁的人来说,钟会随手抛掷的东西绝对堪称恩同再造。
嵇康心中不自觉已是三分愧疚七分歉意,就连手指都不自觉间颤抖起来。
钟会轻笑,右手略微把玩了下腰间的毛笔,这才微微转头开口道:
“叔夜(嵇康的字)何至于此,不过信手间的随笔罢了,叔夜若是喜欢,不日后我再差人送来一些。”
听到钟会的话,一律绯红不知何时已经蔓延到嵇康整个面部,一会黑一会红一会青的。
片刻间都说不出话来。
钟会果然还是记仇的,此番话语分明是说不过是一地垃圾,你不是名仕么?对垃圾有什么好在乎的。
这分明是在嘲讽嵇康之前对于三人进屋的态度。
嵇康却一点气都生不起来。
此番宗师人物,自己在他面前就仿佛一个初出茅庐的学生,被老师训斥了几句。
有脾气么?如此恩师的细心教诲下海能有什么脾气?
扑通...
此刻间,无论是处理着锅炉废渣的向秀还是一旁在发愣的司马兄弟二人全部呆愣住了。
“老师在上,请受学生一拜,感谢老师今日授业之恩,嵇康,受教了!”
见此情景,钟会不闪不避,一脸的平淡。
荣辱不惊,去留随意。
“起来吧,不枉我此番耗费的良多心血。”
司马兄弟二人和向秀一起大眼瞪小眼,顿时说不出话来。
嵇康却是面带喜色的起身:“学生,谢过先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