出了蓝衣堂的大门,一辆马车已经等在了门口,为防人耳目,箫褚白特意安排了一辆马车载二人同去。
颜凉进了马车,舒舒服服的窝在了窗边。
天气渐寒,阴云沉甸甸地压着,密不透风,已经一连憋了几天。
马车轻轻动了起来,内里已经提前被小火炉温的暖暖的,软垫厚实,让人禁不住就犯起了懒,她感觉已经很久没有体会过这样身心放松宁静的滋味了。
过惯了刀口舔血的流离生活,到让她对这样的安闲有了一丝新鲜的体验。颜凉打起了帘子朝外望去,一阵小小的寒风里,街上阵阵的喧嚣声迎面扑了进来。
她顶喜欢这样的人间烟火气,看他们的热闹,蒸屉里还冒着热气的包子,街边野狗大声吠叫,小贩吆喝,赌场吵闹震耳喧天,每个生命都在尽力绽放。她坐在马车里,悠悠而过,看尽人间喧嚣。
她忽然想起了很久以前,和师父一起下雪山看人间的时候也和如今的场景有些相似,她和师父坐在一辆马车里,年幼的她悄悄掀开帘子,偷眼望着外面的热闹。做匆匆人间客,眼睛需落在尘间,心却仍冰封在雪山。
师父要他们去看,去听,却又让他们抽离出这尘世,做一轮高月或者做一棵雪松,无情无感,无识无别,只是看,只调动这一灵识,然后封闭其他的感观。
这怎么能做到呢?
她第一次下山就破了功,因为不忍心见两个孩子被疯狗咬死,出手阻拦,继而救下了晴川,因此有了往后的连接,师父摇了摇头叹息一声,似乎对她的表现并不满意。
然后师父带了师兄下山,师兄谨遵师命,只看只听,真正做到了无感无识,可师父似乎仍不满意,仍旧摇头叹息。
真的是太难了。
到底怎样才是正确的答案呢?
颜凉出神的望着外面,一刹那间居然神思飘忽,眼睛掠过这浮华人世虚影,忽地短暂地进入了一种无意识状态。
视野倒转,她仿佛变成了一只鸟,正在人群的上空展翅飞掠。
“颜凉?”
箫褚白见她望着窗外,忽地定住了眼神,便就此一动不动了,吓了一跳,忙轻轻推了她一下,颜凉猛然醒转过来,才发现自己正坐在马车内,身旁的也不是师父。
颜凉轻轻一笑,“真奇怪,我刚才那一瞬间,竟然想起了我师父。”
见箫褚白神色间仍有些担心,她粲然一笑,“我幼时也曾与师父一起乘坐过马车,大概是触景生情吧。”
“无事便好。”
“叫你担心了。”
她伸手拉住了箫褚白的大手,箫褚白立即反握住了,将她的小手紧紧地包在了自己的掌心,一股坚实温暖干燥的气息顺着手掌蔓延了上来,仍旧是初见时那精致秀挺的面容,面色微冷,却偏长了一双多情的桃花眼,尤其是当那眼睛只望着你一人时,好像他的全世界里都只有你一个的倒影。
真傻呀,颜凉噗嗤一笑,禁不住露出两颗尖尖的小虎牙,结果却引得箫褚白更担心了,“怎么了?”
伸出一根手指调皮的自他的额间向下画着,游过眉心,一笔一笔的描着他如剑似刃般挺俏的眉毛,摸着他比女人还要秀美几分的眼,懒懒卧在他的怀里,暗道,“我真后悔,我分明该第一次见你时就狠狠扑过去的。”
箫褚白一噎,哑然失笑,“那你会被我当成疯子,还有可能会挨揍。”
所以师父啊,什么才是对的答案,谁又是对的人呢?
当年她不懂,现在依然没有搞明白,只是仍旧和小时候一样,冲动行事,随心而为,想去做的事,便会不顾一切的飞蛾扑火。
真是一点都没有长进。
铃铃铃铃。
马车上悬挂的小铃铛发出轻微的细小的清脆声音。
在马车窗外,那仿佛人世虚幻浮影般的场景里,恰巧走过一位须发皆白的老者,那老者白发熠熠,却精神卓绝,背挺得笔直有如绝巅之上凌月傲雪的一枝寒松。
偏偏,颜凉却没有看到。
她心中忽地一酸,忽然间泪流满面。
她不知自己这股莫名其妙的情绪从何而来,只静静倚在箫褚白的身上。
箫褚白就静静地让她靠着,马车轻轻摇晃间,颜凉不知不觉竟睡着了,梦里很干净,什么都没有,纯粹到不见一丝杂质。
那种极致的净白,绝对的纯,叫她心里的纷纷扰扰刹那间消散了,只剩下了一片空荡荡的空灵的洁白。仿佛有一只手伸进了她的脑中,将那些纷涌的杂念擦洗得干干净净,让她灵台空明,根骨纯净。
那种感觉那么熟悉又那么冰凉。
颜凉几乎是瞬间就醒了过来,一把掀开了帘子朝四周望去,拥挤的人群,喧嚣的街道,除了人,什么都没有。
颜凉奔下了马车,在拥挤的人群中四处找着,天空昏暗污浊,映照着同样泥泞不堪的人间。
耳中仿佛飘远的人间之音又清清楚楚的回来了。
四周杂乱丛生,却见不到那一身洁白的老人。
“卖梨喽!卖梨喽!刚摘的新鲜甜梨喽!快来买呦!”
“小摆件儿!小挂件!小玩物应有尽有!”
她终究是做不了那匆匆人间客,她本就要在这污浊人世挣扎艰难求存,她自己就是这人间。
“小姑娘,你到底卖不卖梨?”那小贩见她站在摊前一直低头不语,忍不住出声询问。
“麻烦帮我装几个吧。”
“好嘞。”
颜凉捧着一兜新鲜的梨回来了,又重新爬上了马车,朝着箫褚白道,“出发吧。”
箫褚白点点头,吩咐车夫挥鞭起行。
梨,岂不就是最后的离别。
箫褚白很想问她是在找谁,可他到底忍住了,颜凉拿起一个梨咬了一口,满口生津,脆甜可口,好吃极了。
“我刚才,好像感知到了我的师父。”
“你的师父?”箫褚白微微一凛,“他是来寻你的?他可知你的身体状况,如果他愿意助你……”
颜凉轻轻道,“他应该是来和我告别的。”
“此生我都不会再见到他了。”颜凉转头看着身旁的人,“可他还是放心不下我,这不还是来看我了?”
颜凉又咬了一口梨,心里忽然泛起了一丝美滋滋的喜意,一双眼睛晶晶亮亮,“他到底是破了戒。”他本不应该再走这一遭。
“可他还是没有帮你。”箫褚白心中郁闷更甚,虽然知道叫叶梵天破戒的可能性极低,可如今却连唯一的念想都没了,颜凉的修为始终未能恢复至返璞境,同宗同源的师父却先一步隐遁离世,她哪里还有……
箫褚白忽地愣住了,同宗同源?除了师父她岂不是还有一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