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现在的身子,哪里还能与吴道悔全力一战,不过是趁机吓住他而已,幸好还来得及,王不留行比他预料的来得还要快。
架着马车紧赶慢赶赶过来的福喜看到苏子夏凝立不动的身影便知道情况糟糕,赶紧爬下了马车走近一看,苏子夏浑身正不可抑制的轻微颤立着,身体冰凉刺骨,有如冰块。
过不多时,眼见着他的眉毛和脸颊便起了寒霜,慢慢地将他笼罩,如同雪人。
“苏先生!这这这!”福喜惊呆了,他还从来没见过苏子夏如此狼狈的模样。
忍住身体内肆虐狂啸,闹腾吵嚷的异兽,苏子夏几乎冰封住的唇轻轻动着,勉强吐字,“回去。”
“哎!”福喜赶紧搀着他,慢慢地扶着他坐回了马车内,他刚一上车,马车立即起了一层白霜,以极快的速度包裹住了车厢,冻的直如冰窖一般。马车两侧的贴着的火符不紧不慢地显现出形状,一圈又一圈的符力波纹缓缓推开,燃着看不见的幽兰火焰,慢慢地暖烘烘的热气自四面八方汇聚而来,将马车上被冻的结结实实的寒冰慢慢逼退。
福喜不敢耽搁,赶紧急驾马车,将苏子夏带了回去。
青天白日里,一道异芒自天空中划过,如白日流星,转瞬即逝。
当颜凉感知到那一掷之力在慢慢减退的时候,就知道自己应该趁机稳住身形,然后慢慢降下速度找个安全的地方躲避起来,避避风头再现身。可是这会,她好像已经完全丧失了对身体的支配权,只能眼睁睁地看着那一掷之力衰竭,然后人像只没有感情的飞羽箭一样笔直的投射了出去砸向地面。
幸亏王不留行力道掌握的非常精妙,她落地时气力已尽,只是在地上像个破布口袋一样滚了两滚便停了下来。
颜凉一动不动地伏趴在地上,身体上传来的感觉很不好,那种寸寸断裂的痛楚又再次席卷而来,叫她觉得无比熟悉,清醒的忍受那样的痛真的十分难熬,没过多久,那种痛居然再次加强,她的身体因为疼痛而逐渐佝偻起来,渐渐将自己弓成了一个虾米。
可那仍然未完,她离奇地发现衣袖里自己的手臂居然开始不断地缩小缩小,阵阵剧痛变成了持之以恒绵延不断的痛感,有如被一辆大车反复在身上碾压。
她真的受不住了,只觉得四肢百骸的感觉在流水样消失,在晕过去的最后关头,脑子里只剩下最后一个念头,“不会吧,我不会还要再来一次吧。”
不知道过了多久,当颜凉再次醒转时,天色已经黑了,黑压压的树梢在头顶之上舞动,有如振臂狂呼的黑夜恶鬼,她蠕动了一下身子,似乎身体传来的感觉很奇怪。
伸出手来放到眼前细细打量,就看到了一只异常白嫩细滑的小小手掌,那不是一只成年人该有的手掌,小的如同幼儿。
颜凉惊奇地低头一看,自己小小的身子裹在一件对她来说过于宽大的大衣裳里,让她看着如同偷穿了大人衣服的小孩子一样,等等小孩?她赶忙举起手前后左右上下将自己通通摸了一个遍。
昏睡前的荒诞想法成了真,她居然再次变小了。
颜凉试着捏了捏拳头,发现手掌心中空空如也,她的内力也再一次消失无踪迹,她居然再一次回到了六岁。
成了一个普普通通,内力全无的普通人类幼崽。
不会吧!怎么可以这样!
吃惊了好一会才慢慢消化了这个令她震惊的消息,她伸长了过分短小的四肢,慢慢向后仰去,在地上躺出了一个小小的大字型。
所以现在是……一切又要重新来过了吗?
吴道悔的掌中囚避无可避全力贯在了她的身上,她没立即烟消云散已经是上天垂怜,可到底伤到了根上,身体本能地开启自我保护,居然将她重新恢复到了最开始的初始阶段。
十年苦修一朝回到娘胎里,她又要经历一遍生不如死的十年了吗?
颜凉这会不知该有什么表情才是正确的,劫后余生侥幸逃脱一劫的喜悦完全被一种更荒诞的情绪所左右,叫她在湿冷的地上躺了许久许久尚回不过味来。
不过现在的她似乎又和十年前有些不同了,她好像很淡然的就接受了眼下的离奇状况,内心也完全没了当初的惊惧与慌乱,她在地上躺了一会,没了内力的加持,这具普通的身体渐渐感觉到了地面上渗出的冰冷,便慢吞吞的爬了起来。
将那件过分宽大的衣服裹的紧了些,拿起长剑将多余的布料削削减减,倒也勉强能遮得了身,小短腿的行动力变得奇慢无比,六岁的颜凉挪动着短小的小腿慢慢自这完全陌生的森林走了出去。
路过一条小溪时,她实在口渴难耐,便就着冰凉的溪水猛喝了几口,然后就看到粼粼水波中,漾出一张粉嫩白皙,肉乎乎的小脸蛋来,黑溜溜的眼睛跟一对黑葡萄一样晶莹可人,瞧着就叫人欢喜,这副面庞和十年前的一模一样,看来她又要再做一回人了。
直到天光大亮,她才慢慢挪出了这片山林,在山脚下看到了几户农家,见一户人家的院子外面晾晒着两件小孩的衣服,便顺手顺走了一套,又在屋后的玉米地里掰了两棒玉米,将一小块碎银子放在院子里的石头上,这才捧着玉米悄悄溜走了。
这是城郊的另一边山林,距离京都还有不短的距离,如果是曾经的颜凉,自然片刻即到,可如今的颜凉只能靠着一双小肉腿,这一段本就不短的路突然变得无比漫长,更何况,现在虽然太平,可也不代表就是绝对的大同社会,一个粉白可爱的六岁小女娃独自上路,本身也是一件危险重重的事情。
颜凉走了没一会就果不其然的觉得脚疼了,索性蹲在路边一边烤玉米一边盘算着当下的情况。
如果,箫褚白没有重伤坠崖,反而因祸得福得到了谢半仙的青睐,被收去做关门弟子,这一定是玉狐宗最不想看到的局面,刚才见王不留行浑身狼狈,也是一路拼杀历尽艰险回来,玉狐宗敢对王不留行下手,想来已经到了忍耐的极限,若等到箫褚白功成归来,势必会首先拿玉狐宗来练刀,所以他们若想有所行动,一定会在箫褚白归来之前,先下手为强。
也许,雁无痕的话并非全是一派胡言,如今的长门,箫褚白未归,苏子夏身有旧疾,自己也成了这副德行,即使还有一个王不留行独自撑着,又能撑到几时?所以现在,是玉狐宗清剿长门最好的时机,如果他们动作够快,说不定已经开始了。
不行,我得回去!
颜凉啃着烤的焦香四溢的玉米,心中隐隐有了担忧,虽然她现在只是一个六岁幼小女童,可也一定有能用到她的地方。
分明又回到了与十年前一样,一无所有的窘困境遇,可此刻的颜凉心境却全然不同了,非但不再恐慌害怕,反而淡定的接受了现状,因为现在的自己也与十年之前不一样了啊,现在的她不必再一个人亡命天涯,独自承受痛苦,相反,她有了好多好多的朋友和重要的人,也有了更多的羁绊和牵扯。
大家都在等着她,这种念头叫她忽地心生温暖,即使人跌落谷底,内心却仍旧一片明亮。她忽然觉得这种被需要,被惦记的感觉真好,叫她即使一个人流落在外,也依旧内心安稳自在。
人变小了后,胃口也跟着小了,只啃了一棒玉米便就饱了,颜凉收拾好自己,背上另一包玉米,雄赳赳气昂昂的迈动小短腿,在内心为自己打气,这次是属于我一个人的征程了,我一定要努力返回京都!
*** ***
和京都内一片纷乱的复杂局面不同,此刻在涠洲偏远的小山村里,还是一片宁静祥和的景象,阴灵雨难得睡了一个好觉,天刚微微亮起,土炕上还残留着热烘烘的暖意,将她烘的干干的,也暖暖的。
呆坐了片刻,听着耳中大公鸡雄浑的啼叫声,慢慢摸索着披上了衣服,只是这一扯动,牵动着后背脖颈处刺入的细针忽地传来一阵剧痛,叫她的动作都跟着一顿,慢慢缓过了那一阵痛感,她才又慢斯条理的穿好衣服。
她背上的针又痛了,似乎快要过了时效。
现在还不到拔针的时候,这是一种强行运气的逆行针数,对身体的伤害极大,一旦拔针,她的身体会进入短暂的昏迷状态,她必须确保周围的环境绝对安全,才能放心拔针。
乡下人一向起得很早,阴灵雨推门而出的时候,就看到灶房里已经升起了袅袅炊烟。早晨的空气带着稀薄的凉意扑面而来,叫她精神为之一振,山林里的空气格外凉爽宜人,清新干净,轻轻一嗅,便觉得人整个从内而外的洁净舒爽,所有的阴霾和污浊都被荡涤一空。
几棵燃着火红叶子的树木纠缠在天边,将天空染的一半纯净湛蓝,一半如火缭绕,分外妖娆,深山里鸟鸣啾啾,泉水叮咚,宁静而美好,这里真的是个舒适宜人的好地方。
可惜,她却不能久待。
荆素素没一会也起来了,孩子还在睡着,她也早早起来给阴灵雨收拾了些路上要用的吃食和换洗衣物。
“都是些不值钱的粗布衣服,姑娘你别嫌弃。”
用一块蓝色碎花布包好,又塞了好几个荆老汉今早新蒸的饼,水囊里也满当当地装好了水,一切都收拾的妥妥当当,虽然只是萍水相逢的短暂情谊,彼此却也是真心相待。此去一别,山高水长,谁也不知道还有没有再见的时候了。
阴灵雨道过了谢,又倚着窗户恋恋不舍地看向屋子里正在酣睡的小儿,软软糯糯的一个白团子,真是招人疼爱。其实她也不知道自己该去哪里,只是知道今天必须离开此地,才不枉费裴京墨花了那么大的力气救她出来。
“素素,阿伯,两位留步吧,灵雨这就上路了。”阴灵雨低声说着,宛如仙女般的璀璨容颜上挂着一层迷蒙的薄薄水雾,似哀似叹,不但不减损她半分美感,反而叫她添了几丝愁绪的眉眼,多了人间烟火的暖意。
“顺着北坡走,那里的小路知道的人少。”
阴灵雨点点头,在两个人一路注目下,趟着清晨微凉的晨露缓缓自山道上远去。
若大的天地空空荡荡,一时竟叫她辨不清方向,不知该去往何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