颜凉心里最后一点希望的小火苗也被掐灭了。吴道悔仍旧面露笑意,似是对颜凉满怀兴趣,两只手臂拢在袖子里,单薄瘦削的肩微微抖动,发出极轻的抑制不住的愉悦笑声,“咱家练了十年的《太白剑气诀》,也想试试这《玄天内功心法》的威力,二者本为一门功夫,却分散多年,如今也应该合二为一了。”
颜凉吃惊地看着他,连遮掩情绪都忘了遮,《太白剑气诀》居然落在了他的手上。当初她被陆玄机偷袭时,手里只有半部《玄天内功心法》,另外半部的《太白剑气诀》便在陆玄机的手上,没想到陆玄机居然如此奴颜婢膝将那半部秘籍献给了吴道悔,真是忠实的一条好狗啊。
颜凉冷冷笑着,心里溢出的荒凉如风漫四野,让她的表情透着无尽的失望和叹然,所以是要有多少恨,才会做到如此这般的绝情绝义,一次又一次,一次又一次的将她推入深渊……
颜凉缓缓睁开眼睛,看向面前笑意慈祥的半老男人,嘴角忽然弯起,露出一个带着点邪气的肆意笑容,“你的功力都到了顶,居然还惦记《玄天内功心法》?真是贪心,不错,那东西就在我手里,可我就偏偏不给你!”
吴道悔一直以来的好心情瞬间被她破坏殆尽,面上的笑容出现了些裂痕,丝丝寒意自齿缝里渗出,“不知好歹的臭丫头!”
翠柳山庄外,凉风瑟瑟,落叶纷飞中,颜凉正面遇上了吴道悔。
在朱雀大街上的苏子夏却始终等不到与颜凉有关的线索回报,心中亦是难掩惊慌,他如定在了原地般,久久没有动弹,叫守在一旁的福喜担心不已,却又不敢上前打扰。
忽地,苏子夏长袖一甩,席地而坐,伸手在身前的半空里朝下一压,空气嘭地一震,诡异地发生了细细的抖动,有如波纹般闪着幽幽白光的纵横棋盘凭空出现在了眼前,那微光闪烁的棋盘自虚空中伸来又慢慢延伸至虚无,如在他的面前展开一幅奇异的画卷。
“哎呀!”
福喜在他身后禁不住出声惊呼。
微淡的光芒映照在苏子夏那张过分苍白的面容上,叫他整个人如同烟云般带着几分透明和迷离,现出了淡淡的飘渺之感,似乎随时会随大风散逸。
伸出衣袖在棋盘上轻轻拂过,棋盘闪烁光芒,呼啦啦落下七颗黑白分明的棋子。苏子夏平和的眉眼骤然缩紧,棋子如剑,直插咽喉。他似乎又看到了吴道悔扬起得意至极的笑脸,正笑眯眯的望着他,等待他接下这一招。
苏子夏觉得心口骤然一痛,他居然亲自出手了。
心里久久不安的那份慌乱终于落到了实处,苏子夏闭目良久,心里的线索逐渐勾勒出一幅清晰的图画,他大意了,玉狐宗所有的动作都指向一个目的,捉颜凉,甚至不惜为他送来了一份厚礼叫他麻痹大意,是他低估了颜凉在吴道悔心目中的分量,也低估了她的价值。
暗暗将那口凉透的空气吸到肚子里,苏子夏倏地站起身来,偏偏在他心潮起伏的此时此刻,在他身体里潜藏许久的那头洪荒巨兽忽地苏醒了,猩红的眼缓缓睁开,带着浓睡之后的困倦和慵懒,只稍微动了动身,一股弥天巨力自体内震来,一道无形的力量如波纹一样一圈圈自他体内溢出,苏子夏毫没设防,被那巨力一震,脚步一顿,嘴角溢出一丝细细的血迹。
“哎呀!苏先生!”这可怎么得了!
福喜赶紧搀扶起苏子夏,免得他不支摔倒。
怎么偏偏在这个时候醒来?苏子夏懊悔不已,抬手擦掉了嘴角的血丝,就着福喜的搀扶又回到了马车上,帘子放下之时,声音淡淡飘出,“去翠柳山庄。”
语气坚定,毋庸置疑。
“这!”福喜虽然担忧苏子夏的身体,可见他态度如此坚定,不容置喙,叫他不敢再多嘴,不是才刚从那要命的地方回来吗?怎么又要回去?
他不敢耽搁,愁着一张脸快速爬回到马车上,将车头调转,急急朝翠柳山庄奔去。
马车只跑了几下,福喜忽然听见一声极低的低语,“太慢了!”
只觉身侧一凉,再一回头,就看到马车内已经空了。
“苏先生!”再这样下去,他的身子可怎么受得了啊!
福喜急急赶着马车,朝着翠柳山庄追去。
希望还来得及。
颜凉心知肚明,正面掉进了吴道悔的陷阱,一切都来不及了。
她掠到树上,俯身看着吴道悔那张与雨师妾颇有几分肖像的面容,心里虽然冰凉一片,面上却神色如常,甚至还扬起了淡淡笑意,如话家常,“我一直在奇怪雨师妾明明没什么本事却偏偏得你宠爱,如今瞧着还真是有趣,他不会是你的私生子吧?”
吴道悔笑意冷冷,“咱家到还真希望他是亲儿子了,这样也不至于断了传承,至今苦恨。”
颜凉忽又扑到另一棵树上,笑声铃铃,似乎一点也不把这个叫天下人闻之丧胆的大魔头放在眼里,在他这个绝世大魔头面前,她也只配当个小魔头,如今瞧着这大魔头也没什么稀奇,不过稀松平常而已。
她扬起好看的眉眼,嬉笑着,“你既然得了《太白剑气诀》就应该知道,这剑法并不是人人适合,强行修炼于修行不但无益,还有可能适得其反,若没有内功心法的加持,你这剑招,估计也只是花把势。”
吴道悔最后的那点笑意也渐渐拢不住了,神色淡淡的瞥着她,没有了内功心法,他手里的那套剑气诀就失了大半的威力,看着叫人心痒难耐,于他却毫无意义,不过是一堆华丽的废料。
心里蓦地就起了些无名之火,“只要你的死了,这内功心法就无人可得,结果也是一样。我得不到的东西,旁人也休想得到。”
吴道悔细长的眉眼轻轻一瞥,眼神陡然凌厉。
颜凉在心里已经做好了最坏的打算,知道今日逃脱无望,手里的惊鸿剑早已轻吟不耐,似乎知道今日之战关乎生死,正发出低低的轻吟时刻准备。
怎知,他只是眼神微变,一丝极细的闪电游龙般猛刺入脑海,然后在脑中乍然爆裂,轰的一声,叫她的头脑中一片昏黑。
那无形无声的一击,直接无视了惊鸿剑的拦截,破剑而过,直刺入脑。
仿佛被无形之针定住了头脑,颜凉居然在如此关头有了片刻的怔忪和恍惚,吴道悔轻飘飘飞身而上,无声无息,双指探出,直插而来。
只一瞬瞬的怔忪,颜凉立即醒转过来,刚才脑中一瞬间的黑暗是怎么回事?尚不等她精神清醒,就已经看到吴道悔的双指如利刃朝她胸口的死穴插来。
几乎本能的使出小叶檀功,瞬息之间彼此交手十几招,招招快若闪电,颜凉吃惊地发现,自己的内力居然化成了肉眼可见的白色光晕,在快速从自己的体内飞窜而出,越是与他缠斗内力流失的越快,身体竟仿佛被他黏住了,无论如何都腾挪不出。
这只老狐狸!
颜凉狠一咬牙,一掌拍向自己的肩头,充沛的内力一贯而来,借着那后退之力身体腾空,居然硬是被她寻出了一条缝隙,回身逃离了他的掌控,攀上后方的一棵大树喘息未定,只觉得浑身冷汗淋淋。
吴道悔慢慢地收起双掌,掌中淡淡散逸着白光,无数内力如游丝般慢慢朝着他的掌中汇聚,在他的掌心汇成了一个旋转着的小小风暴眼,缓缓转动,慢慢被他吸入了身体里。
颜凉明明已经离他那么远了,却仍能感觉自他掌中传来的无形吸力在引导着体内的内力朝着他的方向飘散,几乎拉都拉不回来。
这是他的玉狐化形吗?居然已经到了这么可怕地步。
颜凉见过好几次玉狐化形,可从没有那一次如他这般恐怖,居然可以凭心而为,肆意掠夺,简直是和强盗没有什么分别。这样的敌人,与他近身过招无疑是自寻死路。
吴道悔细长的眉眼中又流露出那种兴致盎然的神色,像是在打量一件令他十分感兴趣的新奇玩意,毕竟能在他的掌中溜走的人可真不多。
“返璞之境,果真是有点意思。”他对过境的兴致似乎又高了一些。
颜凉哪里还敢靠近他的身,再次向后纵跃,企图离他更远一点,吴道悔就那么神色淡淡地看着她逃去,也不去追。
颜凉身形极快,扶风回雪全力发出直如一阵风掠过,连个痕迹也无。
站在树下神色淡淡的吴道悔抬眼看着,眼中兴味甚浓,轻轻呢喃,“好快啊,真的就像一阵风。”
然后伸出手掌,五指轻轻合拢。
正在急掠的颜凉忽然看到一道道金色的栏杆凭空出现,迅速朝天空延展,犹如牢笼一样拦住了她的去路,她急忙回身,就看到身前身后无数根金色栏杆拔地而起,呈合拢之势将她困在了中央,犹如笼中囚鸟。
那阵来去自如的风,终究被锁进了那片小小的空间之内,无论如何腾挪都闪躲不出。
一切都来的太快,她只回头看到了吴道悔手指慢慢合拢,五指忽地攥紧,金色牢笼骤然压缩,四面八方无穷无尽的力朝着她压了过来,好似要将她生生压成粉末。
身体各处传来寸寸断裂的痛楚,那种痛楚如此熟悉,如此令她难忘。
仿佛她又回到了十年之前的晓雾山上,陆玄机再一次朝她拍出了惊天一掌,她仍旧没能躲过,仍旧被碾压成了一摊碎肉渣渣。
我又要死了吗?
命运何其相似,何其令人悲哀。
一片炫目的炽热光芒中,吴道悔将双手拢进衣袖里,慢悠悠地往回走着。
不过,也就只是一阵风而已。
他的身后,绚烂如璀璨烟火的爆炸仍在持续,他却没有兴致继续留下观赏。
突然,他猛地回转头去,就看到当中最灼热最核心的那一点中,慢慢溢出一道淡淡的光晕,那光晕不同于他的刚猛力道,柔和的仿似一圈又一圈的凛凛水波,却将他的五指之力慢慢给推了开去,保留住当中最柔软的那一小部分。
他合拢的五指,硬是被推开了一道缝隙。
颜凉闭着眼睛,身体正承受着前所未有的剧痛,她以为自己死定了,怎知怀中飞旋而出一道薄薄的符文,符文在空中迅速朝着四面八方延伸裂变,居然压住了那铺天盖地的弥天巨力,虽然只有短短一瞬,却也够了。
苏子夏!
“苏子夏!”
颜凉忍住浑身剧痛,朝着那裂开的一道缝隙急急扑了过去。
吴道悔狠极 ,五指再次用力绞握,将那源源不断漫出清波的符文“咔嚓”一声捏的粉碎。
可惜掌中空空,颜凉居然于那千钧一发之际逃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