酒肆门口人来人往,有的人对酒鬼视而不见,也有人嫌弃小声低语。不一会有马车停下,落下两个身着华服的尊贵客人,这两个年轻人容姿非凡,甫一下车,立即引来目光无数。
小二是个机灵的,一瞅就知道是有大方的主来了,格外热情殷勤。
雁无痕手持折扇点了点酒肆招牌,笑言,“早就听闻烟雨楼的绯霞酒一杯就可醉人颜,今日有幸得尊使相邀,必要痛饮三杯,醉卧……”
雁无痕正侃侃而谈,忽然瞥见眼皮子底下就醉卧了一个酒鬼,满心嫌弃,道,“小二,你这大名鼎鼎的烟雨楼门口怎地还有醉鬼横卧,实在是有碍观瞻。”
小二吓的赶紧赔笑着,他不是没看见门口卧了个酒鬼,实在是那酒鬼睡着怀里还抱着把剑,瞅着就极不好惹,是以才没敢上前去驱赶,这会见贵客嫌弃,只好硬着头皮凑过去赔笑,“这位侠士,小店门口人来人往实在不适合睡觉,要不您去其他地方吧!”
那酒鬼充耳不闻,仍旧呼呼大睡。
雁无痕身后的雨师妾走上来半步,“算了,何必和一个酒鬼一般见识,雁兄,咱们里面请吧。”
那酒鬼半晌没有反应,却在听见雨师妾的声音后缓缓睁开了眼,眸子狭长,早已不见了曾经的柔和温顺,只剩下淡淡的疏离和冷淡。
破草帽盖着脸,他人瞧不见他的样子。雁无痕冷哼一声,一甩衣袖,这才邀雨师妾上楼,雨师妾也不推辞,抬脚跨过眼前酒鬼的身体。
二人言笑晏晏,朝着二楼走去。
雁无痕自从随父入京,便彻底闲散了下来,虽然他本来也没什么正经事,可京城不比其他地方,这里是玉狐宗的老巢,贤隐山庄背后势力复杂,更涉朝廷要员,是以在江宁血洗时,暂逃一劫,可他们知道长门迟早会来找他们算账,索性连窝一起端到了京都,去寻求宗主的庇护。
他爹平日里围在宗主身边鞍前马后的伺候着,他则另辟蹊径,不去攀附更有势力的连枝雀,也不去巴结武功更高强的左行云,只一门心思去讨好雨师妾,雨师妾本就年幼,身边也没有适龄的玩伴,一来二去,倒叫两人混出了感情,彼此亲如手足,常常混在一起狼狈为奸,干些阴私勾当取乐。
见他二人已经走上楼去,一直在楼下酣睡的酒鬼却突然起身,动作迅速的戴好破草帽,遥遥而去,小二见他终于肯离去,可算是长舒了一口气。
忽地,本已走上楼去的雨师妾突然回头,再次看向那酒鬼,眼眸猛地一缩,惊叫道,“大师兄?”
霍香衣听见身后的叫声却没有回头,仍旧扬长而去。
雨师妾瞬间白了脸色,呆呆立在楼梯半晌没动一下,霍香衣居然也入了京都?他来京都做什么?想起彼此间那些不愉快的经历,雨师妾原本充满盈盈笑意的大眼中溢出一丝怨毒。
“怎么了?”雁无痕见他半晌不动,凑过来问,“是熟人吗?”
雨师妾悠悠吐出胸腔内的那团浊气,冷哼着,“是霍香衣。”
“什么?你说刚才趴在地上睡觉的酒鬼是霍香衣!”雁无痕惊叫出声,霍香衣昔日何其风采照人,灼灼其华,便是同为男人,也不得不承认其潇洒俊逸天下少见,那样一个飘逸出尘的绝世男子居然沦落到露宿街头,满身狼藉,实在是可怜可叹。
他怎么可能看错,就说那酒鬼怎么看着有些眼熟呢,雨师妾却仍冷眼盯住霍香衣消失的地方,“败兴,今儿不喝酒了,跟上去。”
说罢,朝着霍香衣离去的地方追了过去。
霍香衣同样没料到会在京都遇见雨师妾,他尚不知雨师妾没有跟沈流风回洗剑阁,也不知玉狐宗内的复杂情况。自上次离开江宁后,他辗转来到京都,一直在调查沈流风身死之谜,若此刻待在不见山上的沈流风是个冒牌货, 那么他真正的恩师想必早已死了。
没有人还记得他的师父,更不会有人为他的离去感到悲伤或难过,他死的那么不值,那么憋屈,甚至连一个性命都不能拥有,每每想到这里,霍香衣便觉得五脏如沸,只想找到师父的尸骸,为他祭拜以告慰他的在天之灵。
然后他还要亲手杀了那个冒牌货。
心中郁愤难当,步子便迈的有些急了,周身气息压抑,带着淡淡的凌厉的风。
忽地,从斜后方无声探过来一柄长剑,来势极快,悄无声息,霍香衣微微一瞥,手中云之涯果断出鞘,两柄利刃瞬间交错过了数招,居然都没从对方手里讨到便宜。
霍香衣持着剑警惕地看着面前之人。
颜凉收回了剑,惊觉对方剑术竟如此高妙,忽一抬眼,瞥见破草帽下的面容,直惊的说不出话来。他虽然满身落魄,鬓发缭乱,眼中亦不似曾经的和煦如风,可她如何能认错人,这不是许久未见的霍香衣吗?
“霍香衣!”颜凉惊喜的叫出声来,一把掀开帷帽,露出一张灿烂若霞的笑脸来。
霍香衣亦是没有想到会在这里与颜凉相遇,眼中惊诧过后,露出满是欢喜的神色,他已经许久不曾这样开怀过了,绽开笑颜,一把将面前矮小的姑娘拽进怀里,抱了个满怀。
“颜凉!是你啊!”
他太高兴了,一时情难自禁,所以力气用的极大,颜凉被他紧紧抱住一时居然挣脱不得,眼睛上下转了转,便坦然接受了他这个有些过于热情的拥抱。
久别重逢,他乡遇故音,好友再相见,高兴抱一下也是正常。
颜凉安抚似的拍了拍他的背,霍香衣像是突然醒悟过来,忙松开了手,将在他怀里被挤扁的颜凉放了出来。
颜凉猛吸了两口新鲜空气,这才与他相视一望,两人随即又笑开了,彼此笑的那么舒畅开心。满心压抑一扫而空,只觉得从未有过的欢喜,他低头凝视着她,久久不愿意撤开视线。
上次分别匆匆时,霍香衣满身伤痕一身狼狈,若不是得她拼力相护,哪里还能有命在?他是个重情重义的人,自在去往泉州的马车上醒来后,无时无刻不想着,该如何报答她的救命之恩。
可是天下之大,一旦错身而过,又不知是何年何月才能再见面。
却不承想,上天终究待他不薄,他居然又与她重逢了,满心的喜悦无处宣泄,只觉得空空落落的心里像是突然有了光亮,一时叫他欢喜的不知如何是好。
颜凉也是真的很高兴,满面掩藏不住的喜色,双眸含着盈盈笑意,只道,“上次江宁匆匆一别,便再无联络,我一直记挂着你,不曾想你也入了京城,早知如此,咱们兴许就能早些见面呢!”
霍香衣如今孑然一身,无牵无挂,只身飘零来去,早已无人关心他的死活了,如今见颜凉满是真心的喜悦,只觉得冷冰冰的心慢慢化开,竟露出了久违的温暖。
如果能一直靠近她,每日看着这样暖洋洋的笑容该多好,他的心里起了一点贪婪,或许那样,他的人生就不会那么孤寂无趣了吧。
“我若知道你在京都,我一定第一时间赶来找你。”霍香衣眼中神色凝重且认真,倒叫随意说笑的颜凉有点不好意思了。
街上行人众多,不方便继续闲聊,颜凉放下帷帽,拉着霍香衣穿过熙熙攘攘的人群,朝前欢快的飞奔着,霍香衣就那么随她抓着,在她身后被她牵引,眼望着她,嘴角无法抑制的扬起。
原本跟在霍香衣附近偷窥的雨师妾猛地一缩身,躲回墙角后,将跟在后面的雁无痕吓了一跳,雨师妾躲好了再探出头来,不确定道,“你看和霍香衣在一起,戴帷帽的女子是不是颜凉?”
雁无痕立即凑过去仔细看着,但见帷帽随着奔跑而起的风微微浮动,刹那间掀起一角,露出一张明灿娇美的笑脸来。
他的脸瞬间耷拉下来,惊呼道,“我的天,居然真是颜凉,我现在看见她就头疼。”
雨师妾同样心中对她不喜,眼看着二人相携而去,嘴角勾起冷笑,他生的大眼无邪,看似童稚无害,可一旦冷下眼来,便又觉得透着一股阴毒,那种无害和阴毒混在一起,让人又惧又怕,禁不住怀疑这人的心是不是黑透了,才能留露出那样的可怕神情。
雁无痕见他眉眼透毒,便不敢再说话了,乖乖缩在一旁,听着雨师妾冷幽幽道,“她胆子可真不小啊,居然敢来京都,怪不得到处寻她不着。”
雁无痕看了一眼两人消失的方向,忍不住问,“你们在找颜凉?”
雨师妾没有回复他的话,心中忽地闪过一个主意,转头对雁无痕道,“不是一直说找不到机会在宗主面前露脸么?现在机会来了。”
“真的?无痕全凭尊使吩咐!”雁无痕喜出望外,立即恭敬地躬身行礼。
雨师妾慢慢从躲藏的墙角后走了出来,背着双手,眉眼间透着与年龄极不相符的阴沉,“她既然敢来,我就让她有去无回。”
雁无痕高兴道,“这个颜凉坑害我多次,正愁没机会报仇,若今次真能给她点颜色看看,也算是替无痕出了口恶气!”
雨师妾不再说话,嘴角含笑,冷的仿佛是一个浑身淬毒的阴狠蛇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