愁一展知道自己没法再蒙混过关,索性彻底摒了那点私心,将自己多年来如何利用报恩堂渗入玉狐宗各处,秘密潜伏搜集情报的过程说了,十年间里,不知已悄悄埋下了多少暗桩来。
长门多年来虽然也一直企图渗透玉狐宗,可身为天下第一大帮,虽自有其优势,但有时优势也是劣势,人多庞杂,能力参差不齐,灵活性反而差了些,反倒是一门心思将全部时间和精力都扑在玉狐宗上的报恩堂灵活机敏,反而钻了不少空子。
十年期间,报恩堂从没有新人加入,都是一开始就入堂的老人了,小孩长成青年,青年成了中年,中年再变老年,其间不乏也有伤亡,可留下来的却始终还是那些人。彼此默契十足,早培养出比亲人还亲的深厚感情,有时御敌,都不需提前商量,便知道该怎样配合才能发挥出最强战力,也这是他们无往不利的重要原因之一。所以虽然报恩堂人数比不上那些大门大派,却个顶个的是硬钉子。
言及此,愁一展又有些自得起来,报恩堂这十年在他的精心打理下,日益成熟,虽然在江湖上不显山不露水,可一点不妨碍他们发财,相反多年默默经营,还存下了颇丰的家底。
只是早年间穷怕了的经历留下了心理阴影,看见钱还是有些迈不开腿,不过那也不影响大局,在大是大非面前,他愁一展还是拎得清的,这不也愿意主动上交掳来的十万尾玉么?
几人就计划中的细节又进行了反复的商议和推敲,直到日影西斜,才大概理出了个彼此都觉得满意的计划。
苏子夏对颜凉提及的纵横联合之计大为赞赏,这件事若是由他人来办,总觉得困难比办法多,困难重重,千难万难,可若是换她来,苏子夏却对她有着莫名的信心,似乎天下难事在她手里,都有办法迎刃而解,这份领袖之力,如此难得,或许连她自己都不曾察觉。
他与玉狐宗斗争多年,虽然勉强牵制,可也只是勉力维持平衡,若无意外变数,为了尽可能保全万民之安,他甚至会选择走上隐忍之路,徐徐图之。朝堂之上虽人人口中高喊着铲除奸佞,可真正敢站出来直面暴风雨的却寥寥无几,江湖之人更是各怀鬼胎,只图自己的眼前利益,如此一盘散沙,若没有一根强有力的绳子穿起来,终究不成气候。
所以多年来,他一直让箫褚白潜藏羽翼,等待最好的时机,直至江宁之局,他感知时机已到,便与箫褚白里应外合,劈出那惊天一剑,一箭双雕,尽斩玉狐宗半数羽翼,同时让箫褚白得偿所愿,找到了陆玄机。
如今因为又一变数的到来,局面再次明朗,再遇转机,想来破局指日可待。
鹰无双翅,安能高飞?如今双翅皆羽翼丰满,是该反击了。
站在窗前,微风轻轻抓挠着脸颊,苏子夏的心境从未有过的明朗。福喜站在他的旁边,见他面庞平和喜悦,心中也跟着欢喜,躬身轻轻道,“这两位姑娘,可真是先生的小福星,专带好消息来。”
“不只是我的福星,”苏子夏轻笑道,“亦是天下人的福星。”
颜凉和愁一展从苏子夏的书房出来时,心情仍亢奋莫名,激动之情久久不散。畅聊了大半日,颜凉的心中思路越发清晰,人也禁不住有些跃跃欲试。
路过红药闭关的静室时,见有两个长相精神的小厮正候在门口,时刻准备殷勤伺候。忍不住弯起了嘴角,走过去一问,知道红药期间曾添过一次笔墨,加过一次茶水,要过一次糕点。
她知道那丫头的癖好,最喜疑难杂症,这会八成正和苏子夏体内的怪症做激烈斗争呢,也不打扰,转身走了开去。
愁一展因为现在处境特殊,便暂时留在了苏府,颜凉却还有其他一点事情要处理。悄悄从苏府后门出来,回了杨崇浚为她们租赁的小院子。
杨崇浚盼她们盼的脖子都伸长了,看见颜凉归来,忙乐不可支的迎了上去,“姑奶奶,你可算回来了,这一去好几天,可把我们给急坏了。”
晴川听见响声,也从房间里出来,见只有颜凉一人,又问起了红药,颜凉就把自己这一趟的收获和大家分享了,又分别细细做了交代,两人听着都应声称是。
杨崇浚见颜凉说完了话,这才将那封早就收到的信递了过去,“你前脚刚离开,后脚就有长门的弟兄送来了这个,说是有你的密信。”
虽然他还不知为什么端木副门主会亲自给颜凉写信,可颜凉身上的奇异之处太多,他都习惯了,也没有多问。
颜凉颇有些好奇,展信一看,信中只寥寥数字,一句话:
颜姑娘,裴京墨托长门递话,言他人在端州,向你报平安,勿念。
“是京墨的消息。”颜凉看完了信,抬头对二人说道,“说他人现在在端州,很安全。”
“终于有他的消息了!”晴川忍不住展颜,“上次不辞而别,一走就毫无踪迹,没想到居然跑去了端州。”
颜凉的脑中突然有什么极快的闪过。
等一下,端州?裴京墨跑到了端州?
之前在与苏子夏商量如何扳倒南风烈和东方恶的时候,完全没考虑到裴京墨会在端州的意外状况,如果京墨在端州,也许他们可以有更好的应对计策,不需大费周章,就可以更轻易达成目的。
“这可真是个好消息!”颜凉又快速将信看了一遍,裴京墨误打误撞,居然提前替他们埋下了一个钉子。
她回到房间,拿起纸笔,稍一思索,快速写完了三封信,第一封写给了箫褚白,虽然他人还正在闭关,可外界的最新动向,她还是想让他出关后能够第一时间知晓,便将当前获得的消息详细地写给了他。第二封是写给蓝霓凰的,她需要知道关于蝴蝶墓底那个叫玉刺蝴蝶的花有关的更多信息,并提醒她防范北堂染居心不良,第三封则是给裴京墨的回信,叫他在端州听命行事,马上有至关重要的大任务要交给他了。
想了一想,她又写下了第四封信,写给了端木鸿雁,拜托他打开方便之门,确保他们之间各路消息畅通无阻,能以最快的速度传递到彼此手中。
咬着毛笔又想了下,连着写下了第五封信,她飞龙走凤的姿态潇洒飘逸,挥毫泼墨间,看着气势万千,其实糊作一团,不过那有什么关系,能看懂就成了,她又不是大家闺秀,字儿要求不高。
不明真相的杨崇浚趴在门边看着,心里禁不住钦佩不已,颜凉就是厉害啊,连写封信都这么与旁人不同,大师就是大师!
将墨迹吹干,一一装进信封,招手叫杨崇浚进来,低头附在他的耳边将要求都说清了,杨崇浚点头听着,非常乐意给颜凉跑腿,他像个永远不知疲倦的陀螺一样,脚踩旋风,腿脚麻利的跑去办事了。
颜凉思索片刻,端州情况有变,也许之前与苏子夏讨论的对策也要适当修改了,她立即戴上帷帽,再次朝苏府走去。
*** ***
在端州,十月份的天气早晚凉意已浓。
裴京墨躺在土炕上,炕上暖烘烘地烘的他再次眯上了眼。近段时间,仿佛是身体接受到了安全的信号,积攒的疲惫和病痛排山倒海般袭来,叫他日日眼皮沉重,只想长睡不起,一连睡了几天大觉,身体上的虚弱才渐渐缓解了些,胸前那道巨大可怖的伤口开始慢慢结痂,结痂后又奇痒无比,难忍异常,难受的程度堪比剑伤带来的痛感。
荆老汉养的肥鸡也帮了他大忙,那鸡汤的确是滋补的好物,加上红枣小米粥和煮鸡蛋轮番伺候,倒叫他眼见着气色恢复了,面庞饱满,白皙中还透着几分红润,双目点点灼光慑人,又恢复成了往日那尊冷酷杀神的样子。
半睡半醒之间,隐约听见有人进来,知道是荆老汉来给他送午饭了。这几日幸亏荆老汉细心照料,如今对他的脚步声已经十分熟悉,就是不知今日吃的是炖肥鸡还是花生红枣粥呢?
裴京墨翻了个身,还是睁不开眼。因为荆老汉有求于他,希望他帮忙找闺女和外孙,因此百般殷勤照料,如此贴心服侍了十来日,肥鸡已经没剩下几只,这人怎么反而越发惫懒起来了,居然躺在炕上一睡就是一天,连个门都不出。
最近几日,他越发起疑,十分怀疑自己是被这没人性的给骗了感情,他说是帮着自己找女儿,如今加起来一共没出过三趟门,倒是日日叫嚣着要吃这吃那的,直到了今天,他算是彻底开悟了,这混蛋不但来骗吃骗喝,压根就是蹭地方来养病的!
一想到自己居然还巴巴地指望他,就气不打一处来,可一推开屋门,见到炕上向内而卧的劲瘦黑衣人,突然就哑了火,怒火居然一扫而光,只剩下了些瑟瑟的怯意。
轻手轻脚地将精心熬制的小米粥放在一边,就准备蹑手蹑脚的退出去,连动静大点都不敢。
等到过了会再进来收拾碗筷时,神奇地发现那碗甜粥居然没有动过,这个挺稀奇,平日里这人吃饭最积极,跟饿死鬼投胎一样,怎么今日居然忘了吃饭?
不会是死了吧?
荆老汉心中窃喜,死了好啊!这下他就不用愁怎么赶人了!可转念又一想,在他的屋子里死了人,这个得怎么交代啊!
靠近了些,居然又听见他沉稳均匀的呼吸声,敢情他只是睡得太熟,忘了吃饭而已。
心中一时说不上是喜是忧,到了晚间,天都黑透了,再来收碗时,粥已经凉透,可人居然还是睡着,睡的十分安静。
睡睡睡!就知道睡!又不是猪!荆老汉在心里悄悄发泄了通,又蹑手蹑脚的离开了,不敢打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