磐松进来,只管往黛玉跟前去。
“姐姐你这里借我歪一会儿,咱们躺着说话。”
说着和黛玉头碰头躺在一个枕头上。
黛玉拿帕子盖着脸儿:“你们怎么都到我这儿来?闹哄哄的,我倒想眯一会呢。”
磐松只笑:“刚吃了饭就睡,对身子不好,姐姐还不快起来和我们说话。”
见状,宝玉轻轻推了推磐松,只说:“你往那边点,我也想歪着呢。”
黛玉啐道:“你们两个天魔星就是来闹我的,我这床才多大?一个个的都要上来歪着,是不是要把我挤下去了?”
磐松连忙抱着黛玉一边手臂,讨巧道:“姐姐疼疼我吧,刚才见了家里的老下人,吩咐下去一堆事情,闹得头疼,来姐姐这儿散淡散淡,姐姐别嫌我。”
黛玉叹了口气,往里让了让,把自己的枕头让给磐松,自己又拿出一个来枕着。
“也辛苦你了,有什么要做的只管跟我说,我总也是林家的小姐。”
“姐姐能帮我把库房的帐本理顺,管了走礼这事儿,就解决了我的大麻烦了。”
宝玉在一旁听着,脸色就不太好,只说:“林妹妹是最清净不过的女儿家了,如何去沾染这些俗事?”
黛玉纳罕道:“这如何是俗事了?再说你我都是俗人,本在这红尘中打滚,你竟还有什么本事,竟能脱出去不成?”
宝玉语塞,只顿足叹息。
黛玉知他是又犯了痴病,也不理他,只管和磐松说话,关心他日常生活用度如何。
还别说,女孩子心细,说的许多都是他之前未曾想到的。
原本贾母心疼黛玉,又不好让自己人将这件事接下来,只说“这点子事安排家下人去做就好了,好好的姑娘,也就在家时能散淡一点,将来嫁了人有的忙呢,现在不必着急。”
可架不住磐松说了:“如今我家就我们几个了,姐姐早晚也是要嫁人做宗妇的,早学早趁手。再说了,有些事情忙着,也免了姐姐多思多想,反而把身体弄坏了。”
贾母也只能罢了,毕竟这是外孙女,不是亲孙女,林家当家的人还在呢,她做不了主。
黛玉也欣喜着能为自己家做些什么,磐松又令黛玉身旁的人看好了,不许姐姐熬夜看账,每顿饭也要按时吃了,如此下来,黛玉的精神竟然好了不少。
唯有宝玉这个呆瓜,心里想着黛玉妹妹不得清净了。
谁知道,这样的“不清净”,是许多人求也求不来的呢。
姐弟两个正说笑,忽听外面来报,宝钗来了。
磐松悄悄和黛玉说:“凡是这个宝二爷来的地方,过不了一时半刻,宝姑娘是必定来的,姐姐你说,是也不是?”
黛玉捂着嘴偷笑。
小丫鬟打帘子,宝钗走进来,笑道:“你们正说什么的,笑得这么开心?”
黛玉轻嗤一声:“宝二哥嫌我这里不够清净呢,你还不快把他带了去,去你们那清净地方。”
宝钗径自坐了:“你们两个又说笑着逗人玩儿呢,他本就有一股痴病,偏又给勾出来。”
几人便说笑一阵,忽听得前面传来喧嚷声。
大家侧耳听了一听,林黛玉先笑道:“这是你奶妈子和袭人叫嚷呢。那袭人也罢了,你奶妈子再要认真排场她,可见老背晦了。”
这便是有理不在声高,吵吵嚷嚷的便落了下乘,若是口吐秽语的更是泼妇情状,在这样的豪门中是十分落脸面的。
宝玉脸上不好,就要过去,宝钗忙一把拉住道:“你别和她吵才是,她老糊涂了,倒要让她一步为是。”
宝玉点头应了,快步过去,其他几人都没动静。
主子没管好自家奴才,让奴才们争执起来,就像是部门主管没管好下面的员工,当着全公司人的面儿打起来了一样,是件丢脸的事儿,她们自不去跟着给宝玉没脸。
就在暖阁里听着,宝玉去了,那喧嚷的声音更大了,只听宝玉的奶母李嬷嬷叫嚣着什么“小娼妇”、“贱蹄子”之类的话,后头又是什么“哄宝玉”,“妆狐媚”,听得两个姑娘直皱眉。
磐松皱眉道:“这起子老奴婢,仗着主子吃过她几口奶,便越发作的额不知王法。那李嬷嬷不是已经告老了么?如何还进院子里来?”
若说李嬷嬷原来还在宝玉身边的时候,管辖袭人这些个丫头自然是理所应当的事情,可是如今李嬷嬷已经解了职位回家,如何又来指指点点的?
这就是退了休的老领导不甘心失去了地位,来管教现任领导(袭人),当着大领导(宝玉)的面儿还不知收敛。
“恐怕只是仗着宝兄弟年轻面嫩,故意这样作张作致的,想要好处呢。”
宝钗笑道:“你倒还说你宝兄弟年轻面嫩?你年纪不是更小,便已经是老脸了不成?”
黛玉两手轻轻一拍,笑道:“可不是?我这兄弟,三岁的时候就让我娘把他的奶嬷嬷打发了,只说那个老妇偷盗主子的东西回家,他不用这样的人。如今更是管着家里在京里上上下下一大摊子事情,这一张小脸早用老了。”
说着,细嫩的指尖在磐松脸上轻轻一刮:“不信便来摸摸看,这不是嫩脸,是张老脸呢。”
宝钗笑倒。
磐松假嗔道:“好姐姐,我这是为了谁?若只是为了我自己,我只管读书岂不更好?你倒来笑我。”
黛玉忙道:“我知道,我知道,前儿做了个香囊给你,一会儿让晴雯过来拿,就当我谢你了。”
“一家人如何说这样外道话,不过姐姐给了好东西,我这个做弟弟的自然要收着了。”
转头磐松又与宝钗说话:“不知薛家大哥哥如今在哪里做事,改日我该请他一席戏酒才是。”
他可还没放弃动用薛家商路的事情呢。
宝钗也正为此事发愁。
自薛家进京以来,一直住在贾家。薛蟠起初之心,原不欲在贾宅居住者,生恐姨父管约拘禁,料必不自在的;无奈母亲执意在此,且贾宅中又十分殷勤苦留,只得暂且住下;一面使人打扫出自己的房屋,准备日后再移居过去的。
谁知自在此间住了不上一月的光景,贾宅族中凡有的子侄,俱已认熟了一半,凡是那些纨气习者,莫不喜与他来往。今日会酒,明日观花,甚至聚赌嫖娼,渐渐无所不至,引诱得薛蟠比当日更坏了十倍。
薛姨妈和宝钗自然烦忧,只是两人是内宅女子,辖制不住薛蟠,心中焦急。
若是薛蟠能与磐松相交,她们心中只有一万个欢喜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