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叮铃铃。”
下课铃声响起,放学的时间到了。
小孩们的雀跃声响起,“耶,可以回家了。”
大家交头接耳,“我妈妈说今天做红烧肉。”
“我爸爸说今天给我买新玩具。”
……
小鹿挽星沉默,也没有人主动跟他搭话。
他收拾好书包,跟其他的小孩一样,坐在座位上等着家长来接回家。
看到门口出现李嫂的身影的时候,他有些失望,不过还是乖巧地起身跟老师道别。
“老师再见。”
“再见。”
“阿姨,今天爸妈还是很忙吗?”
李嫂看着他纯净的眼神,有些心疼,“是的。”
“好的。”他也不再说话,乖乖跟在她身后回家。
今天又是一个人吃的饭呢,他本来还想跟爸爸说说,学校里总有人说他脸上的胎记丑呢,虽然每次都没说成,但是他还是期待着爸爸回家跟他一起吃饭,然后去学校替他撑腰。
别的小孩都会说我爸爸怎么样怎么样,可是他就算快急哭了,也说不出什么来,他的爸爸,到底是怎么样的。
鹿挽星看着眼前的作文题目陷入了沉思,家,该怎么写呢。
他不自觉地咬住了铅笔笔头,上面多了两个很明显的牙印。
他仔细想了想,开始在试卷上一笔一划地写着,“我家一共三口人,有爸爸,有妈妈,爸爸经常不在家,妈妈不爱li我,有时hou还打我…”
写到这之后他就停笔了,有些字他还不会写,就用拼音代替了。
爸爸妈妈不会教他,他也不想去问李嫂。
鹿挽星不写了,因为他听见了电视里传来的声音。
他喜欢把房间里的电视一直开着,各种各样的声音从里面传来,这样就热闹多了。
电视里传来一道磁性的男声,“宝贝,爸爸明天带你去吃炸鸡好不好?”
女孩响亮的回答,“好。”
他抬头,电视里的小女孩梳着精致的发型,身上穿着粉色的公主裙。
她的手被爸妈一人一边牵着,脸上的笑容灿烂极了,一蹦一跳地走远。
鹿挽星想了想,他觉得这个作文不应该这么写。
他拿起橡皮,一点一点地擦掉刚刚写的字迹,不过由于他写字比较用力,不管怎么擦,都会留下一点痕迹。
他看着电视,认认真真地观察了好一会,这才把视线移回自己的作业上。
鹿挽星再次拿起笔,“我家一共有三个人,有爸爸,他会问我要不要吃zha鸡,有妈妈,她会温rou地拉着我的手……”
他写完了,眼里流露出向往,‘要是,是真的就好了‘。
可是,就像那不管怎么擦都会有痕迹的试卷一样,他不管怎么想,终究只是徒劳。
临睡之时,他脑海中还在想,爸爸妈妈什么时候能带我去吃炸鸡啊。
早上他起来去上学的时候,遇见了刚从外面回来的女人,她画着精致的妆容,但是掩饰不住脸上的困倦,她刚结束通宵,昨晚打了一晚上的麻将。
鹿挽星停下吃早餐的动作,擦了擦嘴,跑到她面前,仰起头叫了声,“妈妈。”
女人冷淡地嗯了一声,绕过他就上楼了。
鹿挽星闻到了她身上浓烈的香水味,他那句“妈妈可以送我去上学吗”都还没来得及问出口,楼上就传来了女人关卧室门的声音。
他低垂着头,继续回去吃早餐。
碗中的面条突然就不香了,明明刚刚还挺好吃的。
他啪嗒啪嗒地往眼里掉眼泪,一边掉一边吃,虽然不是第一次了,但是每次他都很委屈。
他还想不明白,为什么他的爸爸妈妈跟别人家的不太一样。
小时候别人家的孩子摔了,就会有爸爸妈妈哄,可是他根本见不到爸爸,妈妈也只会冷眼旁观,但是有时候她又会对他很温柔。
下午回来吃完饭,他坐在客厅看电视。
女人的身影挡在了他的面前,她身上穿着睡衣,披头散发,脸上的神情癫狂,她一步步靠近鹿挽星。
鹿挽星有些害怕,他往后缩了缩,还没来得及跑,女人已经快速地移动到了他面前。
她眼神浑浊不清,手里的动作却很凶狠,她抓住了鹿挽星的头发。
鹿挽星觉得自己的头皮都快被扯掉了,好痛好痛,她试图掰开女人的手,“妈妈,放开我,呜,好痛。”
可是一个小孩子的力量哪能抵得过一个成年女子呢。
鹿挽星不停拍打,女人却更加用力了。
“都是你,看见你我就恶心。”
她的手重重划过他脸上的胎记,留下一道红痕。
鹿挽星已经不在意她说的什么了,他的全部注意力都在头上,挣扎无用之后,他开始呼叫李嫂,“阿姨,妈妈又发疯了。”
他连续叫了好几次。
李嫂一惊,赶紧过来拉架,她力气比王婉如大多了,轻易掰开了她的手,解救了鹿挽星。
鹿挽星感觉头皮放松后,踉踉跄跄地跑上楼。
身后的女人还想继续追,但是被李嫂拦住了,她转身就开始砸东西。
“哐当哐当。”摆放着的东西都被发疯中的女人砸了个稀碎。
李嫂见状,也不去触霉头,而是去拿了镇定剂,趁她不注意的时候,一针扎了上去。
鹿挽星跑回房间,颤抖着手把门反锁。
他坐在门口,听着楼下砸东西的声音传来,浑身微微发抖。
他抱住自己的膝盖,把头埋在手臂里,膝盖那块的布料无声晕染上了一大片水渍。
不知道过了多久,他默默擦了擦眼泪抬起头。
眼尾那块还有些刺痛的感觉,可能是受伤了。
他去照了照镜子,小心地撩开有些长的刘海,眼尾有一条细小的伤口。
女人手上的美甲过于尖利,给他划伤了。
他轻轻摸了摸,有些疼。
镜子里的人也抬起手摸了摸,他这才发现,手臂上也有好几处抓伤。
鹿挽星的眼睛里全是伤心不解,刚刚妈妈说的话现在在他脑海中回响,“看见你就恶心”“看见你就恶心”……
他逐渐麻木。
他低头看了一眼自己的手臂,上面都是细细小小的红痕,不严重,但是很长,有的地方有些微出血的痕迹。
鹿挽星的房间里有专属的医药箱,就放在在床头柜底下,他拖出来,拿出镊子酒精消毒。
消毒的时候有些疼,不过还可以忍受,对比起刚刚揪头发的力度,现在这点疼痛就不算什么了。
他的手跟镊子差不多长,白白嫩嫩的,但是已经可以熟练的给自己消毒上药了。
他习以为常。
今天是他太大意了,他以为白天的时候,妈妈就不会发病,所以才在客厅玩了一会。
他小小的脸上露出一丝苦笑,毕竟一直待在他的小房间,也会感到压抑沉闷。
不过好消息是,看来明天不用去上学了。
他不喜欢学校,每次生病了就不用去上学,所以很多时候他会装病。
有时候他晚上睡觉的时候就会故意不盖被子,任由身体暴露在冷空气中。
第二天早上醒来额头滚烫,头脑发晕,李嫂就会帮他请假。
小鹿挽星蜷缩在床上,眼角还挂着几道泪痕,不知不觉睡着了。
……
日复一日,年复一年,他的人生犹如一潭死水,经不起半点波澜。
鹿挽星长大了,已经不是那个九岁的孩子了,他也不再期待那个男人的陪伴,也能熟练躲过那个女人发疯。
但是他到底还是个小孩,有时候会眷恋那女人给的一点点的温柔。
他昨天又听见他们吵架了呢,那个女人又哭又喊的,像发疯一样。
他们吵了很久,最后鹿启荣摔门走了。
没有一个人在意他的感受,全程漠视。
鹿挽星这几年也多多少少知道了一点他们之间的事情,每次大吵反正从来不避讳他。
他上次路过书房的时候,听到里面传来女人声嘶力竭地大喊,“你以为我想嫁给你吗?”
鹿挽星挑挑眉,来了几分兴味,除了发疯的时候,他还是第一次见这女人这么疯呢。
男人平淡地声音传来,“我也不想,可是你已经嫁了。”
“这就是你在外面养私生女的原因吗?”
“你最好不要有什么不该有的想法。”鹿启荣神色冷凝,他威胁道。
鹿挽星有些反应过来了,他上次不小心看见过鹿启荣的手机屏幕,上面是一个可爱的小女孩,估计比他小上一点。
小女孩面前摆着的桌子上摆着一个精致的奶油蛋糕,上面的奶油人偶都是仿真的公主模样,在她的周围还插着几根蜡烛。
她鼻尖上有一抹奶油,眼睛紧闭,嘴角挂着甜甜的微笑,双手在胸口握拳,看样子是在许愿。
原来,有人在幸福啊。
他听了一会,实在无甚兴趣,甚至打了个哈欠,在这站着听还不如去睡觉呢。
反正吵来吵去也就那些事情,没啥好听的,他们吵不腻他还快听腻了呢。
不过这次吵架跟以往不同的是,第二天家里居然来了个年轻漂亮的女生。
鹿挽星昨晚又不小心被那女人逮住了,他坐在沙发上,视线被刘海遮挡住,不知道在想着什么。
家里来了陌生人他也并不在意,连眼神都没分出来一个,可是那人走的时候他却好像回过神来了。
他直愣愣地盯着她看,他感觉到了,她身上带着自由和爱的味道。
他以为女生没有发现他的视线,所以当她猛然转身,两人对上视线的时候,他有点懵。
鹿挽星就看着她一步一步走到他面前蹲下,他形容不出她的眼神。
他看着她从文件上撕下一个小纸片,然后在上面写下了一个名字和一串数字。
女生很好看,很英气的长相,眼神里全是坦荡,她声音清冽,“这是我的联系方式,有问题可以找我。”
还贴心地补充了一句,“免费的。”
但直到女生离开,他也没说一句话。
这突如其来的善意让他有些不知所措。
鹿挽星拿着手中的纸条,上面的字迹清瘦有力,“沐、向晚吗?”
他伸手摩挲着上面的字迹,脑海中印下了这串数字和这个名字。
他问李嫂打听到了消息,那人是个律师,倒也不出所料。
只是本就没什么光彩的眼睛,又黯淡了几分,虽然那个女人会发疯,但是偶尔还是对他不错的,可惜,她选择抛弃他了。
好像一直以来,他都是不被需要的存在。
鹿挽星在接下来的几天里,能明显感受到鹿启荣回家的频率变高,以前一个月都不一定回来一次。
现在他天天回来,虽然是为了跟王婉如吵架。
他们吵架的声音很大,鹿挽星无所谓地想,‘爱吵吵吧‘。
他现在已经百毒不侵了,甚至可以听着这个声音下饭。
鹿挽星正好好吃着饭呢,鹿启荣就从上面下来了,他脸上还带着一点怒气。
看见鹿挽星这副悠闲的样子,气不过,没忍住骂了几句,“跟你妈一个德行,没良心的,养不熟的白眼狼。”
鹿挽星的表情瞬间冷了下来。
他没有反驳,他觉得,鹿启荣的话说的对,但是这话,鹿启荣没有资格说。
鹿启荣又骂了几句,像是找到了发泄口一样。
“你看看你,一天天像什么样子。”
“你那胎记以为挡住别人就发现不了了吗?”
……
恶毒的话一句接着一句吐出来,鹿挽星第一次知道,这个男人也极会戳人心窝子。
他捏着筷子的手越收越紧,青筋暴起,脸上的表情却越来越平淡。
最后他只是轻飘飘地回了一句,“你说得对。”冷漠得紧。
鹿启荣被噎住了,索性转身离开了,眼不见心不烦。
鹿挽星放下手中的筷子,有脏东西,吃不下去了。
他回到房间,躺在床上,手背捂在眼睛上。
这偌大的一个星球,居然没有一个人的心思为他牵动。
不知怎的,他居然想起了沐向晚。
她的号码他记得很熟,他起身找到手机,在屏幕上一个一个把数字按出来,却迟迟不敢按下拨通键。
鹿挽星没勇气打过去,他都打算放弃的时候,却不小心碰到了。
他有些手忙脚乱,想着快点挂掉,可是没想到那边接电话的速度很快。
他还没来得及挂掉,沐向晚的声音就从听筒里传来了。
她的声音依旧清冽好听。
“您好?”
他不敢说话。
沐向晚继续发问,“您好,有什么事情吗?”
鹿挽星听到她的询问,情绪现在才开始反扑,他眼眸湿润了几分,为什么一个陌生人散发的善意都比父母给的多。
他哑着声音,终于开口了,“沐向晚。”
“我在,怎么了?”
“沐向晚。”
那人没有不耐烦,继续回应,“我在,怎么了?”
他不知道说些什么,就只好一遍一遍叫着她的名字。
鹿挽星坐在床上,手里握着手机,他把手机放在很靠近耳朵的地方。
他不知道叫了多少遍,后面他稍稍平复之后,默默地挂断了电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