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那之后又过半年,周拓转学了。
因为奶奶知道了周拓被其他孩子排挤,哭着让周父周母把他带回去养。
周拓离家出走,害奶奶在找他的时候摔瘸了一只腿。
又因为周父的工作重心离那太远,周母本就是辞了职才得闲跑到这么偏的地方接他放学再送他去乡下奶奶家,现在奶奶说了让他回去,他怎么也得回去。
他不得不转去市区中心的小学学习。
临行前他连姜楠都没有机会再见上一面。
他从来没有忘记过姜楠。
直到上初中时,他偶然又知道她的消息。
“小拓,还记不记得你那个很小的时候一起玩的小女孩?”周母从周父那听来消息,忍不住来调侃周拓,“人家还说要跟你结婚来着记不记得,我听说你大伯要跟她爸爸做生意,她现在也在市里的长明中学上课嘞。”
“妈,你为什么从小到大都能那么八卦。”周拓把书包往沙发上一扔,那双平常一直都看不出什么情绪的双眼,此时竟有着一眼就能被看透的波涛汹涌。
怕被周母看出什么,他的眼睛始终没敢正视她。
“说的什么话,我小时候你见过啊?”周母乐了。
周拓这才意识到现在的自己连一句简单的话都说不明白。
他悄无声息把心里头无限的思绪摁下,渐渐地,他的脑海变得清明。
他很想再见她一面。
长明中学离他们学校还有一段距离,刚好周三课表的最后一节是体育,他跟喻文州交代好让他打掩护,一溜烟就跑没了。
喻文州还没干过这种违纪的事,当下立马摇手劝阻:“周拓,被抓到肯定会被叫家长的,你翘课到底干嘛去啊?”
阳光毫不吝啬地打在少年身上,他浓密的睫毛之下闪烁着无法遮挡住的欣喜。
这是喻文州头一次见他这个表情。
平日里总是挂着超然物外与年龄极为不符的冷静,此时的他第一次有了这么大的情绪起伏。
他笑着,发丝被微风肆意扬起:“能见到她,那也值了。”
就是风太大,喻文州没听清。
周拓怕自己找不到她,所以打了车去,提早守在长明中学的门口。
人潮涌动,周拓四处张望。
他梦见过很多次再见到她的场景,即使她的脸都记得不大清。
二人四目相对,她饱含热泪,周边的幼芽随之蓬勃而生,他们拥抱,身后绽开的烟花是璀璨的赞礼。
而在他不经意被撞了一下,抬眼见到她笑得一如既往灿烂的模样时。
什么婆娑泪眼,新芽嫩叶,璀璨烟花,那都是空话。
她明媚的笑意渲染在空气中,他的瞳孔映着她越发娇俏的脸,心中无数情绪翻涌。
如今的她还像从前那样站在人群里,一眼就能被看见,但早已不像以前那般稚嫩,清冷而透彻的气质随着她的成长变得浓厚,身上仍没有一点烟火气。
她长得很漂亮,他刚见到她就一直这么觉得。
说她变了,她好像也没有变。
恰逢其时的四目相对。
交错不过一秒的眼神,她似乎停顿了片刻。
“姜楠,今年生日有没有什么想要的呀。”旁边的女孩推搡着她。
姜楠的眼神就此离开了他,再也没在他身上作停留。
“你记得来就好啦。”
空灵的声音渐离,周拓傻傻地站在那里。
她已经忘记他了,这是必然的。
毕竟他对她来说只是人生中众多过客里的匆匆一位。
可是她对他来说太不一样了。
在他孤身一人的时候,她就像他的神明,牵着他的手走出那片迷雾森林。
她小心翼翼地走进他的内心,给那颗总是想要偷懒的心脏一个热烈的拥抱。
从此,他才学会敞开心扉,接受属于自己的友情和亲情。
即使她现在什么也不记得了,但对于他来说,见上一面也值得。
喻文州头一次干这种事,老师一抓他问话他眼神就闪躲得厉害。
周拓毫无疑问被请家长了。
办公室里,周母一边受着老师的语重心长的教育,一边扭头看自己的儿子——
臭小子,在一旁嘴角上扬得快跟太阳肩并肩了。
比起责怪儿子,她更好奇什么事情让他这么高兴。
可惜她再三逼问都只能知难而退。
“小小年纪,心思倒挺多。”最后一次“威逼利诱”仍不见成效,她终于没好气地嘟囔,宣布告败。
后来周拓还去了光明中学好几次,谁也没告诉。
每次也都是遥遥地看她几眼,看她背着书包从学校走出来,每次身边都有好几个人围着。
直到有天大伯来家里做客,说到要去姜家拜访她爸。
本来打算去打几把游戏的他顿时抛下手柄,假装若无其事地晃到大伯面前。
“大伯,你要搞游戏啊?我能不能去听听?”
大伯放声大笑:“小拓,你大伯是去谈生意,做游戏可不是玩游戏。”
“我知道,就是想看看你们怎么做生意。”
大伯还没应下,周栋梁一听自己的儿子对这些感兴趣,突然觉得后继有人,一拍桌:“去,栋楼,把我儿子带去,让他见识见识。”
这下大伯不想带也得带了。
但这一次,他没能如愿见到她。
她一直呆在房里没有出过房门。
他兴致缺缺,却又怕精明的大人看出端倪,只能强迫自己坐在那边喝茶边听他们互相吹捧。
“哎呦,看周董这个小少爷,跟我家女儿差不多大。”
是在说姜楠。
周拓握着茶杯的手微不可查地一抖。
“哈哈哈,这样啊,怎么没让你家千金出来见一见,年轻人才有话聊啊,听我们大人说话我看他都得打盹喽。”
姜楠的爸爸脸色突然有些尴尬。
“她最近闹别扭呢,这一时半会应该也不想出来,没事,给这孩子多听听学学,以后跟着你跟着周董干!”
闹别扭?
大人们下一秒又投入到工作中去,周拓却有些呆不住了。
她在闹什么别扭?她怎么会闹别扭?
……她闹别扭是什么样子的?
沉吟半晌,他突然轻笑了声。
这些他无从得知,也无权得知。
后来很长的一段时间里,他再也没有打扰她的生活。
如果不是听说光明中学附近有跟踪狂,他可能再也不会去那里看她。
那个大雨滂沱的、弥漫着血腥的夜晚,是他离她最近的一次。
那时的他太过面目狰狞,怕她被吓到,也不知道如何向她开口介绍自己。
你还记得以前跟你定过娃娃亲的男孩子吗?再怎么想也很可笑。
所以他只留给她一个背影。
那时的他才意识到,自己从头到尾对姜楠的心意,就是那如同青提般酸涩,却又难以忘怀的暗恋。
他还有去看过她,在他们初三开学时,他带了台相机,全程只拍下了一张她的背影,以此纪念自己早该到头的幼稚的暗恋。
再后来,就是他们的第二次离别。
然后才有了这第三次重逢。
越长大,他越能感受到对于姜楠的曾经朦胧的情愫,在靠近她之后更如同藤蔓般疯长,再如何酸涩,他也甘之如饴;又如同苔藓一般,风一吹便又生生不息。
不知道几年的暗恋结束了。
从十八岁开始,我要把这些感情都传达给她才行。
他理解她当时仓皇地拒绝,这一次,他一定会慢慢地等,就这样边走边等,等她愿意牵着他走下去。
在这秋日之下,他的双眸中倒映着曾经他无数次遥望着的背影,只是这次,他可以跟她并肩坐着,可以高喊她的名字。
秋风拂过脸颊,氤氲着岁月静好的清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