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知何时,赵姨敲响了她的房门,恭敬地喊她下楼吃饭。
姜楠应了声,胡乱揉了揉脑袋,慢吞吞地挪着脚步下了楼。
“楠楠,快坐下吧,菜马上就上齐了。”张罗敏殷勤地替她拉开椅子,又把筷子递给她,“听你爸说你以前最爱吃虾蟹,这是我刚刚让人从海边买来的新鲜虾蟹,特意给你准备的,你得多吃点。”
姜楠不咸不淡地说:“谢谢。”
她不知道张罗敏到底是哪里来的脸对她嘘寒问暖。
而后饭桌上又死气沉沉,除了姜原偶尔会插上几句,姜楠才会随便应上几个字。
张罗敏夹了一个蟹钳喂到姜原碗里,娇嗔地说:“老公你也吃啊。”
姜楠顿时直犯恶心,本来也没什么胃口,现在剩下大半碗米饭也不愿意吃了,站起身道:“我吃饱了,出去走走。”
“楠楠……”姜原朝着她喊了一声。
姜楠觉得他或许是有愧疚之意的,因为这句话听起来有三分挽留她现在留下来吃饭,还有七分是在恳求她不要离开作为爸爸的他身边。
桑觅一向都说姜楠心肠太好,所以她一瞬过后就觉得自己可能只是把他想太好。
姜楠停下脚步,却没有回头,只轻飘飘地撂下一句:“你们慢用。”便径直走向了玄关处。
她确实是很久没回来了。至少她还住在h市的时候,姜原还没搬到这栋别墅里。
走出大门的瞬间,温暖的阳光便洒向了她的脸庞,却也给她带来了一阵刺痛,她不由得眯起了眼睛。
她深吸了口气,适应了光亮后又抬头眯着眼看向天空,蔚蓝的云朵浮现在眼前,带着淡淡的金色,像是一块上好的绸缎铺在空中,令她忍不住伸手想要触碰。
她缓缓伸出手,明知道只能是一场空。
哎,怎么连大中午都能悲春怀秋的。
姜楠漫无目的地走了很久,等回过神来时已经走出了别墅区。
她突然想起自己被转到了h市的青致中学。
那是h市的重点中学,也是全省排名第一的高中。这里的学生大致分两种——优等生,因为青致对学生中考成绩要求很高,所以考进来的学生大多成绩拔尖。而另外一种,就是在学校吊车尾的,大多家里非富即贵,家族里对孩子寄予厚望,才不惜花重金把孩子塞进这所学校。
她的中考成绩是h市的第一名,但最后却因父母的离婚而选择跟母亲去y市上了普通高中。
她知道姜原肯定又花了一笔钱把她塞到了这所学校。
她不稀罕,反正不管在哪她都会努力发挥她的黑马精神。
但她妈稀罕。
她又想起姜原说明天要带她来学校逛逛。
可她也不想跟他逛。
她抿了抿唇,又伸手拦了辆摩托。
“去青致中学。”
等下了车,对着“青致中学”那四个烫金大字,还有那道紧闭的大门,姜楠才意识到现在仍在暑假,学校不是想进就能进的。
但她也不想就这样打道回府,于是开始绕着这所学校围栏外边溜达起来。
这座中学占地面积广阔,建筑风格偏欧式,一切都透着古朴庄严。校园里栽种着大片大片绿植,树木郁郁葱葱,一条宽敞的林荫大道贯穿其中,环境清幽雅致。后面好几栋相似的大楼,好像就是学生宿舍。
想到上学期间自己也许就不用一直住在姜原的房子里,她又觉得生活有了期待。
此时手机铃声突然响起,姜楠忙掏出手机看了一眼来电显示,是陈茹的电话。
她接了电话,轻轻“喂”了一声。
“楠楠,妈刚忙完,你那边怎么样了?”
姜楠顿了顿,说道:“我刚吃过饭,这会在外边走走。陈女士,忙完赶紧回去午休吧。”
“妈等等就歇息了,你东西收拾好了不,那边环境不差吧?饭合胃口不?”
“受了委屈要跟你妈说,妈给你出头。”
“今天中午李阿姨来我餐馆吃饭还问我你今天中午怎么没来帮忙,我说你回去高考了,那李阿姨还说等你考完回来要出钱买海鲜给你吃呢。”
姜楠听着电话那头母亲的声音,心里不由得泛酸,眼眶有些湿润。
她吸了吸鼻子,说:“嗯,都挺好的,你别操心了,赶紧休息,晚上你忙完我再给你回电话。”
挂断电话后,姜楠抬起袖子擦了擦眼角,这里也算是学校的背面,没什么行人。她缓缓靠着墙,双腿蜷起,近日压抑了许久的情绪终于崩溃,她还是忍不住把头埋进臂弯里哭出了声。
她发誓自己平常不是个小哭包,只是这几天过得实在糟心。
过了不知多久,头顶突然飘来一声咳嗽。
她吓得赶忙抬头。
阳光下,少年一头稀碎的黑发撒在额前,眉眼深邃,鼻梁高挺,一双桃花眼仍清冷至极,左眼角却偏偏长了颗泪痣,让他本桀骜清俊的模样里又横生了一点温柔。简单的白色t恤外套了件松松垮垮的球衣,底下穿着件白色球裤,她隐约看见上头写了个数字2。
帅得有些人神共愤了就是说。
少年就这么蹲在墙上,低垂着眸子看着眼前的人眼神蛮不讲理地打量他。
……
许久。
“你蹲那干嘛?”姜楠抽了抽鼻子,哭过后声音都有些软绵绵。
少年神情复杂,穿着纯白衬衫、蓝色百褶裙的女孩已经红着眼眶盯了他不知道多久,虽然因为逆光看不真切她的脸,但自诩脸皮厚得像一堵城墙的他被个女生盯得当下确实浑身不自在。
虽然能理解有的人正值青春如狼似虎,但眼前这个显然不是那么回事,不知道的还以为是他欺负哭了的。
“……我刚进来偷作业。”
姜楠此时才意识到,在一圈几乎都是高大围栏的校园里,只有她背后的这面墙最适合翻进翻出。
而她蹲在这里哭,显然是堵住了少年翻出来的路。
姜楠赶忙站起来往旁边挪动了些。
少年手里拿着一叠东西一跃而下,动作行云流水,一看就是翻墙的惯犯。
少年比姜楠高了一个头,他微微俯视着她,只看见姜楠眼睫浓密卷翘,泛着水汽的眼瞳仿佛蕴含着秋波般的潋滟,双颊有些绯红,让人移不开目光。
他不由得愣了愣,随后才轻咳一声,掩饰性地说了句抱歉。
他的嗓音温润好听,姜楠终于也不自在地侧过身体,一想到刚刚的窘态被眼前人看得一清二楚,她巴不得马上遁地消失。
“我才应该说对不起。”姜楠忙摇摇头,“你继续吧。”
还没意识到自己胡乱说了些什么,她就落荒而逃。
早知道就别跑出来了,在屋子里睡一会儿不香吗姜楠?!
不知何时姜楠的脸已经红到脖子根,她懊恼地锤了锤脑袋。
虽然你是个帅得不可一世的帅哥,但还是希望今天就是咱俩的最后一次见面。
姜楠诚恳地祈祷了三秒。
——
周拓回家时,周母也正摊在沙发上看电视。听见玄关传来的拖鞋声,周母立马挺直身子,提高分贝:“作业带回来了吧。”
“哎,拿了拿了。”周拓本来根本没有想写作业的意思,所以放假时连作业都是有意无意缺斤少两地带,前几日姜叔带着他那个鼠目寸光的老婆来他家里谈生意,她一个劲儿提什么“青致的小孩个个拿着一大叠试卷回家埋头苦干不像我们小拓劳逸结合次次第一”,这才让周母想起周拓放假回来那天只是满头大汗手里提了个篮球,除此之外连书包都没见着。
放假哪家学校大门还开着,这才逼得周拓不得不去学校翻墙把作业偷出来。
虽然说周拓住宿的时候也经常翻墙出来玩,但是偷作业跟出来玩那心境是完全不同。
周拓慢悠悠提着那一沓卷子走到周母旁边坐下。
“以后再被我发现你作业不带回家写,看我和你爸打不打你腿。”周母正打算意满离,周拓突然想起今天看见的那个哭红了眼的女孩。
跟记忆中的某个模糊的脸似乎有些重合。
“妈,姜叔几年前身边不是跟了个漂亮小鬼么。”
“什么小鬼?噢,你是说他跟前妻生的小女娃啊。怎么突然提起来。”周母又坐下,“妈妈也已经很久没见过她了,以前你们还玩的可好了,怎么现在说人家小鬼了。前几天我听你大伯偶然谈到姜叔说她要回来h市高考了。”
“应该是住在你姜叔家吧。哎,当初那事儿闹的,我都后悔你大伯带了你姜叔那把,他姜原生意是做起来了,谁知道还搞出来一桩妻离子散的闹剧。那小孩聪明得紧,到最后还哭着求她妈把她带回乡下,不过法院判决的时候姜原也没打算养她。”
“她妈也是不容易,这孩子得回来高考,没钱也没权,还得靠姜原。他眼光真不行,张罗敏那个市井妇人样哪比得过他前妻……唉,男人啊……”
周拓平日里说一句他妈能说上十句,本来听了两句就不耐烦撒腿走人,如今听了许久仍是坐在沙发上一言不发。
眼神里却早已波涛汹涌。
“妈,她叫姜楠,对吧。”
明明心知肚明,但却还想再确认一次。
“好像是姜楠吧,所以你问姜家的事情是要干嘛?”
周拓没吭声。
“搞什么哦?你不会是小时候娃娃亲记到现在吧?还是几年前在你大伯那见了人家小姑娘一次现在人家回来就想早恋了吧?你要敢去祸害人家小姑娘我真会揍你。”
“有人这样说自己儿子的吗?我随便问问而已,你别给我整一堆内心戏啊。”周拓感觉快抑制不住自己的嘴角,“我回房间写卷子了。”
要怎么形容现在他的心情。
大概就如同春日刚萌芽的嫩叶,带着那一丝难以遮掩的欣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