许岁安回到了道观，去的时候是两人，回来的时候只剩他一人了
他又回到了以前的状态，整日烧诵经，闲暇之余在这山脉上游荡，如同孤魂野鬼一般，没有目标，也没有向往
不再向往山下的人间，因为这三十八年的执念，已经将他最后的心气给磨平了
现在他只是等着寿命到达尽头，去九泉之下质问师父，如果真的有地府的话
谁也说不准，这方世界有修仙者，但野鬼，有幽魂，但却从未见过地府的来客
这一天，许岁安拿着扫帚，不紧不慢的扫着地面，他这架势不想是在打扫地面，更想是随手挥舞着什么东西，足见他有多心不在焉
耳朵微动，许岁安抬起头来，以为黑衣侠客进入道观内，身上衣服有着不少灰尘，头发也有些许凌乱
显然，是一位赶路的人
许岁安又低下眼帘，不再探望，这人想歇息就歇息，想拜道尊就拜道尊，他并不关心
谁知这黑衣侠客对着他拱手鞠躬，声音轻柔的问道
“请问道长，是否看到一位青年人，其人面容俊秀，气质不凡，或许道长也认得，就是民间流传很广的镇国公”
许岁安惊讶的挑了挑眉头，沉吟片刻摇了摇头
如果叶蛮在这里，一定能认出这黑衣侠客正是在京城门外与他大战的白恒
白恒面色不甘，又询问许岁安
“那道长您可知这附近还有什么特殊的地方吗，我这有几钱香火钱，还请道长手下”
说是几钱，但白恒却掏出一个沉甸甸的银子，放在香案上
叶蛮消失在凡间数年，世人皆认为镇国公可能在哪遭遇了不测，但白恒不信，那样的人物，怎么可能轻易就这样死了呢
于是他一路寻找着叶蛮的踪迹，最后叶蛮出现的地方大概在这范围，他才找到了道观这里
“镇国公是个什么样的人？”
许岁安终于不再扫地，抬起头来看眼前的年轻人
“是一个侠客，是一个将军”
白恒眼中露出敬仰，直京城城门一战后，他又听说叶蛮领着齐军，大破秦、楚两国，在齐国统一天下的路上，起到了至关重要的作用
白恒很骄傲，骄傲他跟叶蛮曾经齐名，于是就更不负这名声，继续在这大了数倍的齐土上丈剑执言
许岁安点点头，表示他听明白了白恒的画外音
看似答非所问，但白恒没有说“是一个扬名天下的侠客，是一个统领齐土的将军”就足以说明，叶蛮的纯粹
镇国公是一个纯粹的人啊
白恒在心里这样想着，摇了摇头，表示自己不知道附近有什么特殊之地
白恒失望的走了，香案上的银子却也未拿走
许岁安往天边看了看，踱步往山内走去
他本以为上次是他最后一次去往通天河，却没想到这么快又要去了，白恒还在找叶蛮，说明叶蛮并没有听他的话，回去好好当他的镇国公
穿过云雾，许岁安看到了一个消瘦的背影，这背影被他千千万万次看到的都消瘦，都孱弱，挥舞的剑也更弱了
不变的是挥剑的坚决之意
叶蛮听到脚步，回过头来，露出清澈的笑容
“许师，你来了”
许岁安怔怔的看着眼前这少年，他想不通，这少年是没明白他这是徒劳之举吗，还是说，他自信比他许岁安更强
是鲁莽，还是傲慢？
“你为何没下山去？”
许岁安缓声开口，语气带着不悦
叶蛮抬起了手上的青竹剑，用手轻轻的抚摸
“我想走啊，许师，只是那天晚上，我做了一个梦，我梦见我骑着云龙，相伴着雾凤，一剑掀起九层楼高的剑气，无数的青竹为我起舞”
“每个人都会做梦，我也做过”
许岁安不为所动
“但是那梦太真实了，真实到我醒来的时候，都能清晰记得那画面，那种挥斥方遒的感觉”
叶蛮直视着许岁安的眼睛
“所以，我不想放弃，哪怕只有那缥缈的一线机会，因为这是我该拥有的”
“没有机会”
许岁安毫不留情的回答，但这话其实是带着情义，因为他不想让叶蛮走上他的老路，他不想让叶蛮年轻的时候觉得自己无所不能，荒废了青春，老了之后才后悔
叶蛮知道他的意思，但叶蛮只是笑了笑
“那我就要从没有机会中，寻找那一丝机会”
许岁安不懂，他都已经说的这么明白了，他都已经把困难描述的这么具体，这么难以跨越了，叶蛮是怎么样还能坚持的呢
如果师父告诉自己这一切，那自己还能如同叶蛮这样，仍然要寻求那一丝，或许根本不存在的缥缈机会吗
许岁安不知道，但他知道，他不会像叶蛮这么坚决
所以他也就不再劝了，该说的他已经都说了，每个人都有自己的选择，他不可能强按着叶蛮的脑袋，要求他下山去
“但是，你可能撑不了那么久”
听到许岁安的话，叶蛮苦笑，他自然知道，每天都精疲力尽，挥动剑诀，身体每天都在超负荷的运转，就是铁人恐怕也抗不了多久
“我不敢停，我怕停下了，那一丝机会就没了”
许岁安并不知道叶蛮口中的那丝机会是什么，他以为只是叶蛮想靠着毅力来打破这河前屏障
但是哪怕有一天他真的打破了河前屏障，但他的身体已经不行了，他又有什么能力来冲击更高的境界
看到少年坚定的眼神，许岁安轻轻叹了口气，没有再劝，再次离开了
叶蛮盯着屏障上的那一处，他每日挥剑劈斩的那一处，日日夜夜心有所念的那一处，再次舞动青竹
他说那一丝机会，自然是真有那一丝机会，他的心中，酝酿着那一线生机，断了，那就真的断了
其他的，他管不了了
不成功，便成仁
夜深了，不知道多少剑斩后，叶蛮累的趴下，不到数息就晕了过去
第二天起来，叶蛮只感觉到神清气爽，浑身有着使不完的力气，似乎能力拔山河，丹田内更是恢复了丝丝灵气
叶蛮惊讶了，以往的每天，起来都是全身酸涩，身心具疲，都是靠着他惊人的意志强行支撑，但谁也不知道这个意志能支撑多久
叶蛮惊讶的环顾四周，却如同往日一样，山顶的梅花仍然开的鲜艳，青草也随风摇曳，青松依旧挺拔
但他仍然没有疑惑太久，他起身，拔剑，斩，再斩，再斩
这就是他的一天
而在远方，一道身影也就这么看了一天，不曾移动半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