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从指导员那里知道了发生的事。
春游时,有个小孩子落水,正向河中放生的江恒和程酒双双跳下去救人。
水流湍急,江恒把孩子高高举起来,平安送回岸上,自己则先天性心脏病发作,进了ICU。
而程酒再没浮上来。
我喉中如同塞了一块冰,干哑闭塞,寒意一直浸透到心底。
我想到,应该现在就去远在天涯的不照山叫阿柏哥哥来救他……
可阿柏哥哥也准备了那么久来参加比武,将他半路拽出来,对他亦不公平……
我对医药一窍不通,可亦知道心脏是人最重要之处,若受了重损,即便是阿柏哥哥来了,也于事无补。
我转过神,却已被其他同学推到了ICU的门口。
“你是患者的家属?”
一个医生问着,我木木地点了头,又摇摇头。
“这是什么意思?”
医生不耐烦地皱了眉,
“你们这么多人,找不到一个患者家属吗?”
指导员哽咽着道,
“江恒的父母都在他小时出了车祸,平日照管他的舅舅现在国外……”
“你是他的老师?那就暂时把这张病危通知书签一下吧,病人已经没有意识了。”
指导员颤抖着手拿过那张薄薄的纸。
纸张的白色刺痛了我的眼,我问,
“我可以进去看看他吗?”
医生将我放了进去。
我一步步走到病床前。
或许是没有必要了,江恒身上的管子都已经被拔掉。
他们甚至没有着急将他推回普通病房。
或许也没有必要了,医生们只是在等着他被推进太平间。
我缓缓蹲下,凝视着江恒的眉眼。
他却忽然睁开了眼睛。
“小鱼,你回来了啊。”
他的声音很微弱,很哑,但语调平静,仿佛我真的只是出去了一趟,现在回来了,和他在图书馆碰头。
我眼眶湿了,
“对不起,我不应该轻易走的,我……”
“我知道你不是普通人。”
江恒费力却温柔地替我整理着鬓角,冰凉的指尖微颤,
“你突然离开,肯定是有什么关系重大的事情。”
我哑然看着他,说不出话来。
良久,我才轻声问,
“你是怎么知道的?”
“这是你第一次……来这个城市吗,小鱼?”
“大概十年前来过,怎么?”
我手心中全是冷汗,却丝毫没有办法救他,只能尽可能继续说着话,
“我不记得了……”
“你不记得了啊。”
他轻轻点了点头,
“我还记得,我八岁那年,那场车祸……我被甩出了车,趴在地上,看到爸爸妈妈都满身是血,天空仿佛都是血红的……我以为是我‘命中带煞‘的体质带来了这场车祸,害死了他们……那时候,你出现了。”
江恒笑得很开心,眼中闪着光,
“你是突然出现在我面前的……你很快打了120,然后把我扶了起来……我问你是不是仙女,你说是啊,我说我叫江恒,你告诉我你叫黎梓虞……我很害怕,把我的体质和不幸都告诉了你,可是你说这不是我的错……你说世界上难事千千万,不能被生来的缺陷打倒……”
他说着说着,声音便越来越小,仿佛离我越来越远。
心率监测仪尖利地鸣叫了起来。
指导员冲了进来。
医生将我拉走。
后来……
后来,月楚清和澹台梓宓把我接回了上清。
我呆呆坐在仙柰树上,吃不下东西,看不下书。
冥夜叔叔和桑酒叔母都来劝过我,可我连父母和姐姐的话也听不进去。
我记起,姐姐自人间回来后有几日一直恹恹不乐,直到宴七哥哥带她去魔域玩,才恢复笑颜。
她是否也遇到了几个人,几个她最终未能保护好的凡人朋友?
我抱着膝,泪水一滴滴落下。
“你到底怎么了啊,凡人死了就死了,只要魂没散,那不就还会重新投胎吗?有什么可哭的。”
月楚清不知什么时候坐在了我旁边的枝丫上,略带嫌弃地递给我一张绢帕,
“你九个月过再下凡去,没准还能在那个什么叫医院的地方看到刚出生的他和那个傻姑娘呢。”
“可他们不会认识我了。”
虽然这样说着,我的眸子却还是亮了。
十九年后,我站在B大图书馆的门口,怀中抱着自己做的六级笔记。
“小鱼!你怎么来得这么早?哇!这是笔记吗?你居然背着我和江恒内卷欸!”
程栩像只小鸟一样叽叽喳喳围着我转,江恒站在旁边,噙笑看着我们。
耳机中播放着《冬眠》,凌冽晨风夹杂着四叶草瓣拂过脸颊。
确是人间好风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