青江市寒风瑟瑟,这片旷地上连个挡风遮雨的地方都没有。
“狗屁天气预报,出门前还报的晴天,这还没过半天,就成冬天了!他妈的!”,沈落在心里咒骂。
自从进入新历年后,整个世界的天气也变得随意。环境专家整天在电视上宣传“粉尘导致气候异常的说法”,总结下来就是“与我无关”。
这就苦了沈落这些常年出差的人,每次出门在外都得把这些人骂上一轮,他还很贴心的给他们起了一个更合适的称呼,砖家。
沈落现在只能立起衣服领子,双手死死插在裤兜里,他恨不得自己现在能变成一只鳖,完全把头塞进衣服里。就不用忍受像刀子一样的寒风,刮的脸生疼。他环顾四周,这里在机场附近,离市区差不多100公里左右的路程,刚好赶上下班高峰期,若是打车只怕夜里也到不了。
沈落一盘算,“得”。
顶着寒风,背靠夕阳。
一道灰色影子在高速路旁,朝市区方向疾行而去。
北方三十六城,青江市在其中只能算中等规模。只不过位于东北部,地处两国交界,地理位置十分特殊。秉持着国防安全重于城市发展的理念,这些年国家前前后后也投入了不少。当然,仅仅是在边防设施上。
沈落走了一路,脚程极快。
从机场到青江市中心湖隅区,仅仅用了不到三十分钟的时间。
他对青江市的印象还是没变,老破小。基建设施老化严重,横纵错乱的电线随意搭在城市各处,下水道永远反着让人作呕的腥臭味,夜晚道路两旁的路灯总是没有一排能全亮;楼房建筑破破烂烂,典型的北方平顶式建筑,因为冬季房顶常年积雪的缘故,外墙皮脱落,渗水已经随处可见;城市规模小到能一眼望到头,仅有的三个区,北防,湖隅,新区加起来不超过200平方公里。
就是这么一座人口不过百万的城市,灾祸的发生频率居然最低。街道上虽然有各种预防灾祸的封闭箱和应急设备,但是看上去很新,没什么使用过的痕迹。
外人或许不理解,沈落却是明白的紧。
不管多晚都能沿路找到冒着热气的包子铺,煎饼摊子;永远不会拒载的出租车,上下班高峰期也听不见一声焦躁的鸣笛;安分守己的待在自己最舒适的圈子,只求三餐温饱的人。
这是沈落来到这个世界后,第一个真正算作“家”的地方。
“1年没回来了呀,也不知道他们怎么样了”,沈落看着街边熟悉的一切,不禁感慨。他不自觉得加快步伐,脸上那期待的神情比天上发散着最后光热的太阳还要耀眼。
穿过一个又一个十字路口,沈落那双利落的双脚,终于停下。
“国字第十三号墓园”
他的目的地,终于到了。
按照建成速度,国家将每个城市的墓园编号,从一到八十九号。作为每个城市唯一的尸体安放地,平时自然少有人打扰。就算是清明中元这等祭拜的节日,国字号墓园也只会开放前厅园地供人祭拜。而前厅园地身后,还有一处。
和这座城市非常相配的简陋房间,一眼看去就是一处普通平房。院门上镌刻着仔细才能看得出来密密麻麻的火焰图纹,精雕细琢。只有这一点,才能感觉到此处不同寻常。门前一如既往挂着一个木牌:此路不通。
其实,木牌背面还有一句:守墓人专用。
为了应对灾祸而设立的组织,守墓人。同样为新历年后的新人类,守墓人体内并没有灾祸因子。他们就像是被上天特殊选中的人,获得新的能力,心眼。
至于心眼如何形成,有天赋论,有选择论,有变异论,反正没有定论。
守墓人的能力来自于心眼,心眼产生的怪异火焰能焚烧体内的灾祸因子。
每个守墓人的左手都有一枚火焰疤痕作为标记,普通守墓人的火焰颜色统一为白色。
这种类似于变异的情况目前也没人说的明白,既然有灾祸,就有处理灾祸的人。灾祸越来越强,人也越来越强,大家普遍这么相信着。
“老胡!”
沈落穿过门就大喊嚷嚷,一点儿都不把自己当外人。
“老胡!!”
“老胡!!!”
声音越喊越大,再喊下去整个青江市都能听见了。
“叫叫叫,叫尼玛叫!没看见在穿裤子嘛!!”,一个满脸络腮胡子的大汉,晃晃悠悠走出来,大冬天穿着一件已经有些发黄的二流背心,右手时不时扣一下裤裆。他嘴里叼着烟头,还不忘骂骂咧咧的跟沈落对骂几句。一头脏乱的头发,看上去已经有五六天没洗头。若是不仔细看,还以为是哪个山林子里跑出来的野人。
“好你个胡勇,工作日敢喝酒睡觉”
“咋么不敢!劳资连着三天没睡觉了!他妈的,天天都是些擦屁股的劳什子麻烦!”,老胡操着一口地道的北方口音,越骂越起劲,“你要是再不来,劳资就杀到云台,抓着他王先旭的衣领子好好问问,这狗屁工作还怎么干!”
“这得问!顺便要两瓶醉春生!咱几个好好喝喝!”
“哈哈哈哈,你个狗娘养的!就知道耍聪明”,老胡张开粗壮的双臂,紧紧抱住沈落,在他后背上“咣咣咣”重重拍了三下,“你小子,总算来了!”,声音不似之前般狂野,有些温柔。
足足有183cm身高的沈落,在老胡的怀里就像一个宝宝。
他每次都惊叹于老胡这不符合常理的身体素质,身健如牛不说,还矫健如风。也不知道到底是吃什么长大的,着实叫人羡慕。
“收到消息后,我就马上赶来了”,沈落轻轻抚了抚老胡的厚重的背部,继续道:“路上还出了点意外”
听到“意外”两个字,老胡心里就明白了个大概,他推着沈落,朝着西北方的房间方向一点头,道:“走,里面说”
灾祸对于他们这些守墓人来说,已经不是什么新鲜事。听着沈落说完,老胡放下手中已经被磕了个角的青花色茶杯,说道:“这三天,我一直在处理市里出现的灾祸。一共十二个,我这墓园都快装不下了”,如此高发的频率,让胡勇也有些头疼。
编号靠前的墓园,不一定多先进,但一定很大。
沈落刚进来时,交错如山野密林一样的墓碑,层层叠叠,几乎看不到一块空地。
自新历年后,人类的死亡方式只有两种,变异成灾祸而亡或者因灾祸而亡,几乎找不到正常生老病死的人。
近些年,灾祸越来越频发。
难怪胡勇这幅野人模样,也真是难为他。
沈落简单环顾,这房子相比他走之前,没什么变化。确切说这里不能叫房子,只能算一个落脚点。20来平的房间,就一张木板床,还有他们正在使用的木质桌椅,桌子瘸了腿,胡勇还很细心的用纸垫着。地上满是灰尘,只有床边放着的一副三人合照相框,擦的一尘不染。
每座城市只有一个守墓人,像胡勇这幅英勇的样子,都快扛不住潮水般涌现的灾祸。
那些小城市的守墓人,只怕更加凶险。
二人都不由自主的想到此处,沉默也像商量好了一样,带着微微锁起的眉头,心有灵犀。
“对了,晓涛怎么样了?我听说他通过预备选拔后,被调去平江市做守墓人了”,沈落突然问道。
胡勇沉默了。
沈落第一次见胡勇这欲言又止的样子,多多少少猜到原因。
守墓人,刀尖舔血的工作。
能平安度过一天,就算前世积福。
只是没想到,第一个离开的,居然是晓涛。他转头看向床边墙上挂着的那幅三人合照,晓涛站在中间,个子最矮,年纪最小,也笑得最灿烂。手里拿着他们大半夜跑去街边买的烤红薯,嘴角沾着偷吃的痕迹。
一时之间,沈落也不知道说什么。
他缓缓闭上双眼,神思一沉,渐渐坠入脑海深处。
再一睁眼,眼前景象变幻,一片静谧的白色取代了刚才那房间。沈落顺着唯一的石子路,一路走向深处,在一座拱形入口处停下脚步。
他抬头望去,门牌上写着,国字第99号墓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