隆庆三年的最后一天夜里,灯火明亮的平虏城中,家家户户早已挂上的各色幡子早已在北风中纷纷起舞,灯火照耀下,如同浮在空中的五色彩缎。虽然是塞外重镇,但是城中士卒民众依旧在夜里燃起了爆竹,互相结伴在大雪中走在拥挤的街道上观看来自中原或者江南的社戏。
家中颇有资财者早已请人写一幅寓意极好的对联挂在自家大门两侧,再请人画上两名活灵活现的门神,立在门上,同时张灯结彩,将门前点缀的五彩斑斓,来彰显自己一家在即将过去的一年中家中富足。差一点的也会买一幅差一些的对联与雕版印出的门神挂在门上装点一番。
章破虏的小院自然也同城中各处一般热闹,白日里,自称琴棋书画无一不通的裴彻包揽了小院门上的对联与门神,看着裴彻银钩铁画一般的字与细致入微的门神让素来不怎么夸赞别人的章破虏都不由赞叹一声。听到章破虏夸赞裴彻,连赵二狗都颇有些得意的对前来帮忙的一众亲兵咿咿呀呀的叫喊着。
已经是亲兵队正的王十一踹了还在手舞足蹈的赵二狗一脚,道:
“你赵二狗的字都三个月了还没有点长进,你高兴个什么劲”
赵二狗自然不服气,拿来纸笔就要跟王十一比书法,却见王十一早已拽着在一旁看热闹的常玉跑出小院,随后院外传来一句人如其名后,便是一阵哈哈大笑。
早已知道这个词意思的赵二狗恼羞成怒,他拿起木棍,吱哇乱叫着冲了出去,似乎要跟王十一一决高下,乐得看戏的一众亲兵也纷纷追了出去,很快就传来了呼喊声与叫好声。
不去理他们的章破虏难得露出个笑脸,说道:
“我要去寻我那一众老兄弟喝酒去了,你们要不要同行?”
见章义和裴彻摇了摇头,章破虏大笑着踱着步子走出了院门,还对着追打王十一的赵二狗大声喝彩。
院里只剩下了裴彻与章义二人,两人面面相觑,发现实在无事可做,便决定去街上逛逛,如果可以,他们准备去平虏城中唯一一处青楼看看。
裴彻一边走一边对章义说道:
“听说那望春楼别说塞外,就是在离塞北最近的定州也是有名的好去处。”
“我在从襁褓之时就在塞外,我怎么不知道。”
“你常在军中,怎能得知。”
“可那在院外被二狗追打的王队正曾与我说起过,怎么不曾说起这望春楼。”
裴彻摇头晃脑的说道:
“两者如何能相提并论,且去,你自会知晓。”
章义突然想到了什么,便摸了摸腰间的钱袋,打开看一眼,便苦着脸问道:
“你可曾带钱?”
裴彻这时停下,回头看向章义,问道:
“你不曾带?”
“我不好饮酒,也不跟着他们一众老卒厮混,只是喜欢些吃食,如何能花那么多,便把军饷赏赐存在书记官那里,后来阿耶升迁,我便把军饷赏赐都交给文主簿保管了,寻常不过带着几百钱,已经足够开销了。”
见章义这么说,裴彻的脸也垮了下来。此时他们二人已经来到了望春楼门前,大厅中传来的乐曲声与叫好声嬉笑声也已经可以清晰地听见了。
“天行,走吧,改日我从文主簿那里把存下的军饷赏赐取回,我们再来。”
说着,章义就上去拉着裴彻就要走,却发现裴彻面朝另一个方向,呆呆地站在那,跟傻了一样。
章义顺着裴彻视线所及看去,也愣住了。
年方十六的章义发誓自己从未见过如此漂亮的女子。此刻那名女子也正看向他们这边,冲着他们笑了起来。
“天......天行,走,走吧,别看了。”
章义磕磕绊绊地说道,又去拽裴彻,却发现裴彻并不跟他走,反而冲着那名女子大步走去。
见状章义也只好紧紧跟上,等到走近后,章义几乎就不敢直视那名女子的眼睛。眼前这女子与裴彻平日里说得那女子貌美的诗词几乎如出一辙。
只见眼前女子梳着双髻,头上插着一支金色簪子,身穿一件浅色连珠纹翻领对襟窄袖胡服,外面套着一件白色云纹对襟半袖裘衣,脚踩一双圆头皮靴。虽然装扮不似寻常女子那般繁复,却也极为讲究。
加上她那张明眸皓齿,秀雅绝俗的俏脸,自有一股轻灵之气。似乎老天把世间的一切美好都给了她,以至于让她周围的女子都黯然失色。
“三娘,你,你为何在此?”
听到裴彻开口,章义瞪大了双眼看着身旁的裴彻。
“这,这是令妹?”
裴彻点点头,然后又向那名女子发问道:
“是谁告诉你我在这的?”
那名女子只是笑着看向章义,看得章义很不自在。又打量了一下章义,那名女子才朱唇轻启,声音清脆婉转,起伏有序,只让人觉着非常舒适:
“这句话该是我问三兄才对吧?”
裴彻罕见地皱起了眉头,有些生气的问道:
“阿耶让你来的?还是大兄二兄?”
“我不过是偷听到了,好奇是什么让你断绝家中联系也要留在塞外。如今看来,就是他了。”
说着,裴彻的妹妹便抬起手指向一旁稍显慌乱的章义。
被指着的章义语无伦次的说道:
“我,我不是..........”
裴彻看见自家妹妹如此说话,突然警惕了起来,他抬头望向四周,发现都是在街上都是结伴出行观看社戏或是胡人杂耍,没有形迹可疑之人后,便一把拉住自己的妹妹,也不管她是否愿意,边往山外山走边说道:
“裴沉烟,你要害死我了。”
章义看到后赶忙跟上,三人在街道上庞大的人流中穿梭,终于挤到了名叫山外山的酒楼前。
“带钱没有?”
来到门口却不进去的裴彻转头问道,看到掏出自己干瘪的钱袋的章义又补充道:
“长风我不是问你。”
章义讪讪地放下举起的钱袋,然后看着裴沉烟一脸得意的从腰间掏出一块约莫有半斤重的金饼子,几乎羞愧的要找个地缝钻进去。
一把夺过金饼子的裴彻在进入山外山后便又恢复了一副极有修养的贵公子形象,他把金饼子放在来自庭州的山外山店主面前,淡淡地说道:
“刘大郎,楼上雅间,一壶马奶酒、一根烤羊腿、十个烤包子、一份胡葱烤羊肉、再来个铁锅子,冬日里切好冻着的羔羊肉来上三盘。野葱、麻酱都不要少。”
说完便对着门外的两人挥挥手,便自顾自跟着店里的伙计往楼上雅间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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坐下等到上菜后就没有停下嘴的裴沉烟又烫熟了几条切得飞薄的羊肉,在放了野葱与麻酱的小碗里滚一圈就进了嘴。
等到她又喝下一杯马奶酒后,本就被铁锅子扑面而来的热气搞得红扑扑地小脸就更加红了,他拿起帕子擦了擦嘴,然后问道:
“三兄何时回家,阿耶虽然没说什么,但大兄二兄却是非常生气。”
“你是来劝我的?还是来害我的?”
裴沉烟如同银铃般清脆的笑声响起,她笑着说道:
“三兄不过是怕我没有理清尾巴罢了,却没想过,你的妹妹从小学的是兵书战策,而非《女则》。”
裴彻喝下一杯酒后,说道:
“你也知道,我与家中想法素来相左,自然是不可能回去的,你既然理清了尾巴,我便更不能放你回去了。”
裴沉烟依旧笑着说道:
“挑动各方之事,我不想参与,这次出来便没想着回去。倒是跟着三兄你更好一些。”
坐在一旁罕见地只吃了两个烤包子的章义此刻听着二人的对话,突然发现自己已经能理解一点意思了,他清了清有点干的嗓子,说道:
“既然不想回去,也不能回去,我家中小院还有两间厢房没人居住。”
裴彻听闻吃惊地转过头来看着章义说道:
“你不是说你家两间厢房没法住人吗?”
“你也没有强求,且令妹是女子,自然不能与你一样。”
裴沉烟忽闪着自己的一双美目看着章义,站起身行了个万福礼,说道:
“那便多谢郎君了。”
裴彻恨恨地再次问道:
“那我是不是也就不用再跟你挤在一张炕上了,可以去另一间厢房了。”
“不行,因为那间厢房真的要堆满杂物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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