深夜,在正堂卧室和衣而眠的章义猛然坐了起来,他瞪大了双眼四处查看,发现自己仍然还在漆黑一片的卧室中,却又怅然若失的再度躺了回去。
他做了一个非常真实的梦,梦中,他没能见上最后一面的阿耶正远远地站着,却并不言语,等到他想要走上前去时,却发现自己的阿耶突然消失,进而就是无边的黑暗,他猛然醒来,才发现刚才的一幕只是梦。
在床榻上躺了一会实在睡不着的章义刚一起身,就听到房门外裴彻的声音传来。
“前方军报,快去叫醒主公。”
章义听得真切,想到应该是王玄素那边已经有了结果,便穿上靴子打开房门问道:“如何?”
裴彻拱了拱手笑着说道:“王玄素在营水河大败盘踞云中郡与上郡叛军,阵斩四万余,一众贼首尽数伏诛,云州全境尽归主公之手!”
章义连忙抢过裴彻手中的军报仔细看过后,高兴之余又问道:“各郡秩序民生如何?”
“并不乐观。”
“走,去正堂详谈!”
章义拿过裴彻手中的灯笼便快步向着正堂走去,裴彻也紧紧跟着,两人一前一后来到正堂后,章义把灯笼随手放在一边,然后盘腿坐在蒲团上,问道:“情况非常差吗?”
裴彻点了点头,然后用手指在舆图上把三郡画了个圈说道:“冻死饿死者不计其数,匪寇亦四处抢掠,更有甚者已经开始易子而食。三郡内,随处可见犹如野鬼一般的流民。说是一片白地也不为过。”
章义盘算了一下,说道:“那就把义仓中的粮食全部运往三郡,先救百姓!”
裴彻摇了摇头说道:“定襄郡那边,郡守与府衙尚在,四娘与章十八先期运去的十万石粮食,加上王玄素攻破地三处当地豪强坞堡得来的粮食,应该是可以维持一段时间。
但是云中郡与上郡因为叛贼作乱,已经毫无秩序可言,首要的应该是派遣干吏前往,再行赈济。否则这百万石粮食扔进去,也不见得能起到什么作用。”
章义苦着脸说道:“如今州府尚缺吏员,去哪里找那么多官吏来。”
裴彻指了指自己说道:“远在天边,近在眼前。”
章义一惊,说道:“你若是去了,这云州城怎么办?”
裴彻笑着从腰间袋子中掏出几块布帛说道:“城中之后的一应事务我都写在这上面了,又有一应小吏帮衬,你若是有什么不解的地方,看一眼便知。我去到后,四娘也会回来帮你。”
章义只得同意,然后又问道:“明日就出发?”
“事情紧急,我今夜就走!我走后,要赶快向大魏朝廷为我讨要一个郡守的官职,若是能兼任两郡最好。”
章义起身握住裴彻的手说道:“保重!”
裴彻点了点头,便快步离开了正堂。
......
两日后,依旧在营水河监督俘虏打捞河中叛军尸体的王玄素所部终于统计出了死伤的数目。
王玄素站在岸边远眺,身后是胳膊裹着麻布的张大财与十几名亲兵。
“此战我军计有战死者一千一百七十人,其中正卒八百人;轻伤一千三百,其中正卒七百人,重伤六百,其中正卒四百人。全军共计伤亡三千又七十人。”
张大财念完这一串数字后,便不再说话,把统计的名册递到王玄素身旁,等王玄素接过去再行查验。
王玄素拿过册子查验过后,又递回给张大财,然后指着河水里依然飘着的浮尸说道:“送去州府交给主公,加快速度清理河道,两日后我们要进驻云中郡,配合裴小郎君安定地方。”
定州城,赵千愁一家三十余口连带仆人护卫二十余人一夜间被杀了个干净的惨案经过数天发酵传遍了整个定州城。
仇杀、情杀等说法众说纷纭,更有甚者宣称自己曾在赵千愁满门被杀的当夜见到了杀手的面貌而被官府带走问话。
其中,有一个说法最让人信服,便是赵千愁攀上了投靠南陈的裴氏,却因私下里因为利益不均产生不满,不愿继续为裴氏做事。裴氏因为害怕赵千愁出首破坏他们的密谋而杀死赵千愁满门。
这个说法一经出现便甚嚣尘上。甚至让许多查案的官员都开始思考这个说法的可能性。
因为这件事,刚刚进为定国公没有多久的陈运便上疏请派大理寺接管此案。
上允,随后,数名大理寺官员便带着五城兵马司与宿卫军接管了此案。
当仵作将所有的线索汇聚在一起交给大理寺时,这些长于断案的官员便迅速总结出了这次灭门案的部分真实面貌。
“动手的人并非杀手,看手法甚至不是民间人士,更像是配合紧密的军中精锐。”
一名花白胡子的大理寺少卿翻看着仵作送来的赵千愁灭门案卷宗说道,“若说是南陈所为,可这五城兵马司全城大索三日却没有发现一个南人符合凶手的特征。
还有这两封信,就算是损毁过也是疑点重重,既然都要断了这条暗线了,裴氏何必又要留下这么一封信呢?这样做岂不是画蛇添足?
他赵家的人也只去过云州,但是听说没过几日就被云麾将军章义查封了所有的粮店。
非要说凶手,我倒觉得这云麾将军的嫌疑最大!”
另外一名大理寺的官员拿起那封烧的面目全非的信说道:“依下官看,不如就照着城中传言的裴氏灭口结案!”
大理寺少卿看了这个下属一眼说道:“此案疑点颇多,不可武断。”
那名大理寺官员放下信,对着自己的上官拱了拱手说道:“李少卿,如今满城尽是赵千愁乃是南人细作的说法,且已有愈演愈烈之势,不止百姓,连许多朝官都认为是南陈鹰犬狗咬狗,若是我们指向云州,恐怕不能让朝堂诸公满意啊!
而且我大魏此时大敌乃是南陈,太尉也是盼望着能早日恢复我大魏版图,少卿在大理寺蹉跎多年,就不想借着这个案子再进一步?”
李少卿怔怔地看了一眼面前的下属,忽然叹了口气说道:“这官,老夫不做也罢,这泼天的富贵,你自去取吧,老夫年近六旬,无福消受。”
说罢,李少卿便摘下蹀躞带上的少卿印章放在桌上,脱下官府,只穿着一件素色内衬就大步走出了廨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