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五章 宿命剧情
一场大火将整个客栈焚烧殆尽,作为京城中与陈舟一家唯一有关联的张昭然,抬着棺木到顺天府领尸。
苏九黎先他一步到,却不是来收尸,而是给京兆尹递话。
不为别的,大火过后,楚文冰作为纵火的最大嫌疑人被“请”到顺天府问审。
仅一夜,坊间已经转遍了,楚文冰因陈舟太学跪求失了脸面,借着陈舟生病时,带着毒药到客栈要杀她,慌乱中打翻了火盆,才导致了这一场大火。
有理有据,所有细节分毫不差。
那毒药就放在她拿去客栈的盒子里,贴着补品的签子,打开里面却是鹤顶红。鹤顶红精贵,非寻常人家不可得,算是把楚文冰捶死在了杀人凶手的位置上。
九黎将客栈两具焦尸翻个遍,捻这为焦黑的血迹,问仵作“中毒过?”
仵作是个结巴,被这黑衣人逼得连连后退,“已经.......烧.......焦,查不.......出了。但是......”
但是楚文冰的丫鬟绽月已经招供了,鹤顶红是楚文冰让放在箱子里的,太学的药房是没有鹤顶红的,这东西是楚文冰到宫里要的,有太医可以佐证,说是得了新的药谱,想要研究。
那药谱现在还放在楚文冰卧房的桌子上,除了她没人看得懂。
环环相扣,一环不差。
九黎净了手,面不改色地坐在顺天府喝茶,京兆尹有意避着他,就是知道他替着楚太傅来得。
他知道老师的位置不好替楚文冰脱罪,所以他来了。他翘着二郎腿,有一下没一下地晃着,他受伤未好,脸色苍白,且心情不好,浑身写满着生人勿近。连府上的衙役都不敢上前添茶。
“我没空与你家大人耗着,若不给我的交代,我便把人带走了。”
话音刚落,程宇拇指顶着刀柄寒光一闪,将态度表现的非常清楚。
“太子殿下。”
九黎抬眼,看着来人是张昭然有些失望。“张侍郎,好、久、不见啊。”
他舌尖捻着好久二字反复,耗空了所有的耐心,翘着边几,傲慢地看着张昭然。
张昭然面不改色,敲了三下登闻鼓,才进大堂在正中一板一眼站好。
九黎别过头,认定此人成事不足败事有余。“你没看我坐在这里?”
张昭然转脸,恭敬地行了个文人礼“太子殿下,有礼。”
“我是说,我在这里坐了半天了,也没见京兆尹出来,你觉得你敲这两下破鼓,他就能出来了。”
“皇朝历法,登闻鼓鸣冤者,无有不应。”
“你看他应了吗?”九黎觉得胸口有闷有疼,想起那个柔软温柔的掌心。
张昭然尴尬地笑了笑,却明显在笑九黎不懂历法。他理顺衣袖,素手一沉,气运丹田,“火是我放得。”
他的声音不大,却是投入平静湖面的一颗小石子,激起千层的浪花,将混沌的浮萍冲散。
“你说什么?”
张昭然不在回答他的话,回眸带着些歉意地笑着“因为我闹得满城风雨实在是抱歉。”
“你说谎。”九黎冷声。
“这是最好的解决办法,事情因我而起,无论是陈姑娘还是楚小姐,因我而蒙受不白之冤,就由我来结束好了。”张昭然顿了顿,道“劳烦太子殿下费心。”
“你说谎。”九黎豁然起身,“几时放火,几时出门,那日什么风向,火从何处而起?”
“亥时三刻出门,放完火便走,东南风向,火从陈舟卧房而起。”张昭然斩钉截铁,“殿下还要问什么,一会京兆尹来了,一并问好了。”
九黎怔怔地看着他“你通读皇朝历法,也应当清楚,历法所求天理公正,你这是做什么,替人定罪吗?”
一幕幕在九黎脑海中接连浮现, 他紧盯着张昭然的脸,试图那坚韧的面庞中读出点别的什么,哪怕些许的慌张,或者其他什么。
“陈舟是如何死得?火盆距离门口三步之遥而已,她是如何死得?”
“下毒,我出门前见过楚姑娘,我将准备好的药粉放进了她的箱子里,那本药谱也是我送去的。”
“陈舟死状如何?”
“她拿到补品很是欢喜,我亲眼见着她喝下,鹤顶红是上好的毒药,她死得很安详。”
九黎面露凶光“你怕是没见过鹤顶红,宫里常用来惩罚妃子的毒药,穿肠烂肚,熬上三刻才归天,何来安详?张昭然,你连我都骗不过,还望向骗过京兆尹?”
他说到此处断了音,现在是京兆尹不敢审楚文冰,不敢面对太学府,不敢面对苏九黎。可若是有人送上门来呢?于整个婚约事件有关的另一个,无依无靠只身进京的张昭然呢?
他还不敢审吗?还不敢问吗?
他迫不及待要把这个“凶手”扔出去。
张昭然看透了这一层,他敢堂而皇之的撒谎,因为即便是他说得驴唇不对马嘴,只要肯在认罪书上签字就完事大吉。
“你是不是知道什么?”九黎问。
张昭然惊讶于九黎之浅白,可还是兜了圈子“不知道太子殿下在说什么?”
“你认得胶州御史?”
“周自莘是我的恩师。”张昭然抱拳,满目敬意。
三次乡试不中,一朝一飞冲天。周自莘与我,便是这般的知遇之恩。
“如今我不光有负恩师所托,更害了楚太傅,害了楚姑娘。这要我心中何安?太子殿下,您既然来了,我就求你一件事......”
“救楚文冰?那是你的事,与我何干?”九黎冷眼看着张昭然,他冷冷勾起的嘴角,嘲弄意味十足。
张昭然恍惚间想起面前的人是苏九黎,旁人都道的温润玉如的太子殿下,此时浑身戾气站在他面前,拨开外皮露出漆黑的心肠。
他能在这纷乱的后宫存活至今,稳坐太子之位。
怎么会是能够轻易被他的所谓情感打动的人,在苏九黎的心中楚太傅也好张昭然也罢都是臣。
可并不是所有的臣都会站在他这一边。
“张昭然,你为何人而来?又是听得谁的令呢?”九黎重新坐回椅子上,吊儿郎当的模样,漫不经心地给人带来了巨大的压迫。
张昭然看着这张脸,据说陛下年轻时是京中最为俊朗的皇子,苏九黎很好的承袭了这位英姿,加之漠北异族深邃的五官,更具有帝王之气。
他曾带着皇帝的手谕到太子府将漠北使团进京一事交于太子,明面委托实则试探。现在二人之间地位翻转,九黎捏着他的最后一点愿望,要挟他,问他身处哪个阵营。
“何人击登闻鼓?”生生传唤,自府内而起,伴随着脚步声而至。
“张昭然,你若死了,那人会救你吗?”
“殿下.......”
“你现在定罪不是为了什么大义,只不过是你棋差一招。”
“我........”
“张昭然,本宫问你最后一次。那人还交于了你什么?”
“何人击登闻鼓?”
“殿下........”
“何人击登闻鼓?”
终于,重重压迫之下,张昭然道“ 太学藏书楼,三重卷宗内,殿下自行去看。”
九黎微微一笑,露出齐齐的白牙,行礼作揖,道“有劳。”
***
客栈内,焦土之下。
长剑穿透了盖板,贴着朝泠的脸划过。朝泠捂住身旁陈舟的嘴,比划一个嘘声的手势。
等那一小队人都走远,她才掀开地窖的盖板爬了出来。这是客栈厨房的地窖,她甩掉身上的泥土,将陈舟也拽了上来。
陈舟的脸已经哭花了,生着病又在地窖里呆了一夜,没有力气地扑倒在地上,还是忍不住地流泪。
朝泠缓缓蹲下,捂住胸口,感受着跳动的心脏。
她不敢带陈舟走得太远,毕竟她用法力给九黎疗伤,惩罚还不知道什么时候会找上门。
“翼宿星君、翼宿星君。“她自内景中呼唤了两声,没有回音,她也就认命地没有再叫。
一场大火烧死了陈舟的父母,以及客栈的一应客人。很快,就会有人发现里面少了陈舟。刚才那一队来搜查的人,上来就亮了兵刃,明显不是救人的而是来灭口的。
朝泠顾不上问陈舟她究竟知道些什么,拖着她就往外跑。
可是陈舟还病着明显跑不快,朝泠的天谴又像是一个定时炸弹,随时都有可能引爆。
她半背着陈舟,掠过高墙,脚尖蹬地,落到长街之上。
可她们这样灰头土脸的太引人注目,不用半刻着两个翻墙的怪人就会传遍整个街市,凭着群众的力量,想找不到她们都难。
“反正都是天谴,多一道少一道也无所谓吧。”朝泠心想着,当即素手掐诀,灵力覆盖在她与陈舟身上,形成一道屏障,将二人隐匿其中。
她在天界从没用过隐身术,没想到会在这种时候用上。
她半背着陈舟,粗略地辨别了一下方向,就往顺天府而去。
如果九黎猜的不错,陈舟自焚嫁祸给楚文冰,用她拖住楚太傅,让他无暇顾及已经闹得纷纷扬扬的胶州御史一案。
那么现在楚文冰应该就是顺天府,等着上通朝廷,此时必有人从中作梗逼迫楚文冰认罪。
刚到顺天府门口,就看到太子府的轿子。
那个小轿子朝泠非常熟悉,里面铺了细细一层锦被,是朝泠喜欢的样式。她曾感叹过,凡间投胎才是门精细活,即便不修炼法术,生在富贵人家也能日日躺着出门。
她正要去向程宇打声招呼,就见着楚文冰披着九黎的斗篷出了顺天府的大门。
楚文冰身边的丫鬟绽月不在,她搭着九黎,步履有些踉跄,对比于她往日的模样显得狼狈许多。
她一贯克己复礼,许是虚搭着九黎的手臂,她走得专注,每一步都如同踩在刀锋之上。
九黎垂眸认真地扶着她走过那段并不长的路,是从未有过的耐心和柔和,他身上披着一道圣光,仅够照亮楚文冰。
朝泠回忆起那个雨夜,将军府破败的祠堂,太子府桌案前失而复得的玉佩。
是了,楚文冰才是苏九黎的天选白月光,他们两个人的故事刚刚开始,她这个乱臣贼子才刚准备登场。
那种宿命感卡着朝泠的喉咙,她抱膝缓缓蹲下,这样着实有些落魄。
可用了隐形术,应该没有人看见吧。
就一下,她安静一下。
她在人来人往的顺天府门口坐下,藏匿于人声鼎沸中.......
“你蹲在这干嘛?不舒服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