只见这时,一直老僧入定处于神游状态的孔令先,倒是总算注意到院里到来的几人。
扭过头,只看了一眼景隆帝与陈皇后……
尽管顿时神色一愣,可明显早在来临州之前,皇帝也有所交代。
因此,也只是不动声色,朝两人微微欠了欠身,算是行了君臣之礼。
可紧跟着,目光停留在王修身上,脸色一变。
瞬间,那叫一个满怀激动,六十多岁精瘦苍老的身子,竟是“嗖”的一声从凳子上蹿起来。
跌跌撞撞,凌乱的白胡须都直颤抖,径直冲到王老爷跟前,一把拽住他胳膊。
状若癫狂,只若黑暗之中看见了指路明灯,语无伦次,声音哆嗦个不停,“大才!王县公果真旷世之大才也!”
“知行合一!好一句知行合一……”
“知是行的主意,行乃知的功夫。知是行之始,行乃知之成!”
“简简单单几句话,竟是令老夫这些时日,越想越觉得如醍醐灌顶,越想越觉得以往所学,竟是如此浅薄!”
“所谓大道至简,也莫过于此了吧!”
苍老身子直发抖,“看似简单,可实则处处玄机,在以往先贤的思想中,开天辟地内含大道啊!”
“虽然其中,诸多玄妙深奥,老夫依然还琢磨不透,未能悟得真理!”
“但能得王县公一番点拨,老夫死而无憾矣!”
“王县公的学问,老夫自愧不如!况且圣人有云,传道之恩,当为师也!”
“此后,老夫愿尊王县公为授业之师!”
一边说着,众目睽睽之下,竟是举止谦卑一躬身,行了个大礼,“请王县公,受弟子一拜!”
寂静!刹那间,四周一片死寂!
景隆帝眼前一黑,差点一跟头栽倒在地。
直勾勾望着这一幕,震惊当场,嘴巴张得老大,大脑瞬间一片空白!
这都什么情况?
这孔令先,堂堂国子监祭酒,名动天下的大儒,对上古圣贤的思想钻研尤其精湛,早已著书立学可谓桃李满天下……
竟是心甘情愿,尊眼前这个乳臭未干的黄毛小儿为师?
听这言词,竟是受了眼前这小儿的点拨,在大道真理上有新的感悟?
那就是个半年前,还成天只知道爬树掏鸟窝的憨子啊!
还有,那什么知行合一,又是什么乱七八糟的?
可是,能让当朝大儒孔令先,都这般如癫似狂的,肯定是真有点东西啊!
一时间,陈皇后又何尝不是惊得目瞪口呆。
檀口微张,呆滞当场!
嘴角若有若无一阵呢喃,“见鬼了,活见鬼了……”
而此时,王修又何尝不是惊得一塌糊涂?
望着眼前这状若疯癫的老头,眼珠子瞪得滚圆!
卧槽!大意了!这下玩大发了!用力过猛了!
可当下,却气得快吐血,肺都快要炸裂!
大爷的!这死老头有毛病吧?
难道就看不出来,本老爷当初一顿操作,只是实在被你天天长篇大论来讲学,搞得腰子疼……
只是简单地,想把你忽悠开,耳根清净两天。
还有那什么“知行合一”,说到底,那根本就是前世纵观几千年历史,号称两个半圣人,其中除孔子外,独占一个名额的王阳明,所提出的心学思想而已。
说到底,本老爷也就知道这么几句,根本也没读透彻过!
当初,也就是随便扯出来,忽悠两句而已……这就让你走火入魔了?
这些统统也就罢了……
你好歹也是当朝大员,要琢磨这知行合一的思想,回京城慢慢琢磨去呗!
待在老子隔壁,天天茶不思饭不想的,大冬天就坐在院子里神游……
一把年纪了,万一有个什么闪失,老子也担当不起啊!
还有,你门生遍天下,堪称天下读书人之师,却称本老爷一声老师……几个意思?
想让本老爷,被天下儒生士子,用唾沫活生生淹死?
当下,直接吓得脸都白了,暴跳如雷直摆手,“孔先生折煞晚辈也,不敢,不敢!”
还好,孔令先也不矫情,倒是哈哈一笑,“也罢,也罢……”
“老夫的年龄,都足以算王县公的祖父辈了,而且以师礼相称,也难免给王县公惹些麻烦!”
“但从此以后,咱们就以师兄弟相称!师弟在学问上点拨师兄几句,倒也说得过去!”
“哦对了,国子监与弘文馆的一众执教,不少皆出自老夫门生,日后对师弟,自然也得执师礼相尊!”
“王公子若再拒绝,便是瞧不起老夫了,老夫就往地上躺,多少银子都起不来!”
“另外,此后,老夫便在这里,继续感悟这知行合一的大道。”
老脸微微一红,“只是劳烦师弟,以后每日,令府上下人,送点吃食来便可……”
“实不相瞒,我师徒二人在这琢磨学问,已经两天没顾得上进食了!”
又朝唐子聪一声喊,“子聪,过来见过师叔!”
奈何那二球货,只死死盯着房顶那铁盆,一拽手中绳子。
“哐……”一声响。
赤红着眼,失望地呢喃,“不对啊,还是不对啊……”
完全没注意到这边发生了什么。
而与此同时,孔令先又回到树下,老僧入定,目光呆滞望前方了。
顿时,王老爷更气得脸都绿了。
望着这已经魔怔了的老头,半晌才哭丧着脸憋出一句,“要不,别琢磨这玩意了?以后你每天,还是来本老爷府上,给我讲学?”
“我喜欢听,每天多讲一个时辰也可以?”
奈何,老头完全没反应,早神游天外了。
当下,更气急败坏得厉害,杀气腾腾冲到唐子聪身后,一脚踹他屁股上,破口大骂,“还有你,天天瞎捉摸什么呢?”
“要琢磨,滚回京城去慢慢琢磨!你要琢磨疯了,你爹非跑来临州砍死老子!”
奈何这货,依然直勾勾盯着房顶那铁盆,怏怏呢喃,“如果说,是因为光传播的速度比声音快的话……”
“那为何敲铁盆,又同时听见和看见呢?”
倒是总算扭过头,“咦?王兄,你什么时候来的?”
于是乎,王兄就崩溃了!
讪讪望着这两个货,已经不想说话了。
大爷的!这操作玩大了!
果然自古以来,伟大的科学家与思想家,全特么是疯子!
景隆帝与陈皇后对视一眼,依然惊得无以复加,回不过神来。
唯独长公主赵澜,满面惊诧错愕之余,美目讪讪望着那少年郎,目光之中,却是几分异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