吴选侍刚领到了这一季的份例。
素缎一匹,是老气得不能再老气的深蓝色。
宫绸一匹,那粉色也俗气得很。
吴选侍肤色微黄,这样的布料做成衣服是万万上不了身的。
她在新送来的几匹布料中挑挑拣拣,在胸前比划着照镜子。折腾了半天,灰心丧气地丢开了。
这一季的份例又是这样,连一件能做衣服的都挑不出来!
吴选侍:“都是看人下菜碟的,我不信苏选侍那边也敢送过去这些花色的布!”
宫女吓了一跳:“选侍慎言呢。”
吴选侍听到这话更是火大,连着冷笑几声:“她是选侍,我也是选侍,我连句话都说不得了?”
宫女吓得不敢说话了。
吴选侍也不说话,呆呆地坐在床边。
许久的沉默后,吴选侍一脸不甘心地抬起头。
“她是选侍,我也是选侍。她过得是什么日子,我过得是什么日子……”
宫里的上上下下,哪个不是看人下菜碟的。说是同样的份例,几匹绸几匹缎是一样,花色可就天壤之别了。好的先给紧着秦选侍苏选侍,不好的丢给她。
秦选侍是东宫的老人了,生养了小郡主,吴选侍知道自己比不过。
可和自己一同进门的苏选侍,究竟比自己好在哪儿了?好得让太子连看她一眼都不曾?
吴选侍想起刚进东宫时的自己,满心想着把自己最美的一面展现给太子。
那么多秀女啊……就指给太子两个人,就有她一个。
可见她就是有飞上枝头的命!
见到和自己一起进门的苏选侍,吴选侍还是很自信的,苏选侍是很美,可她也不差。
而且苏选侍琴棋书画什么都不会,真不知道上头的娘娘们怎么给太子挑了这么个人。吴选侍不敢说自己精通,但也都学得不错,教过她的老师都夸她有天赋。
琴棋书画还是其次,吴选侍最得意的是自己的舞。
她走路刚走稳就开始学跳舞,家中为她请的都是名师。每日练完舞后,身边的丫鬟会花一两个时辰为她拉筋、揉腿、用最好的香膏保养……
不让她的腿变粗一点,不让脚上留下任何茧子……
吴选侍琴棋书画都会,尤擅舞蹈,自认为自己比苏棠强了不止一点。
太子看女人,又不是只看一张脸。
何况就是比脸,她也并不输苏棠许多。
苏棠还有个最大的问题,那就是……缺心眼儿。
苏棠琴棋书画啥都不会、除了会吃就是会睡,这些消息吴选侍第一次见面就从她嘴里套出来了。
吴选侍从来没见过苏棠这样的……老实人。
她问什么,苏棠就说什么,她问一句,苏棠就答一句。
一开始,吴选侍还以为苏棠在谦虚,后来发现苏棠说的每一句话都是真的。
吴选侍心想,苏棠这样的人一进宫,用不了几天就被人生吞活吃了。
可没想到,她会得再多、脑子再灵,都比不过一个运气好。
苏棠运气好地入了太子的眼。
她费尽心思太子也不看她一眼。
进东宫第一天,太子去了苏棠那儿,吴选侍想着明天太子就会来自己这里了。
第十天,吴选侍想着太子明天就会来了。
一个月……两个月……
吴选侍已经不敢想了。
回想起刚进东宫时信心满满的自己,她觉得就像是一个笑话。其实也没过几个月,可她竟像是觉得过了大半辈子。
太子去找苏棠的时候不找她,太子不去找苏棠的时候也不找她。
吴选侍心里慌了,不知道自己是不是哪里犯了太子的忌讳,给太子身边的太监塞了不知道多少个沉甸甸的荷包,带进来的银子花了一大半,可她什么都没打听出来。
她想邀宠,可邀宠也要能见到太子的面呀!
难道她一辈子就这样独守空房吗?
吴选侍想到这种可能,吓得浑身发抖。
她今年才十七岁,后头还有二十七岁、三十七岁……
难道以后都要像伤了身子的秦选侍一样过日子?可秦选侍好歹有个亲生的女儿,她有什么呢?
别说东宫里,吴选侍在自己家里就见过,没生孩子的小妾年老色衰之后是什么下场。
她绝不能让自己沦落到那样的下场!
宫中的份例实在挑不出像样的布匹做衣服,吴选侍只能从自己的旧衣服里头挑一件看起来还算新的。
太子每次旬休的时候,她都等着。
太子从太子妃那里出来,她不敢截人。终于等到一次机会,太子从苏棠的小院出来去书院的时候,吴选侍在太子能远远望见的地方跳舞。
她跳的是自己练得最好的一支舞。
她还在闺中时,每次跳这支舞,都会在脑海中想象夫君被自己的美丽折服的画面。
后来进了东宫,脑海中夫君模糊的脸,变成太子俊朗的面庞。
吴选侍跳着舞,看到太子走近了,又看到太子走远了。
太子明明看到她了,她看到太子看到她了……
可是太子却像是没看到一样!
太子一句话也没问,一个眼神也没给她,径直走向书房。
力竭的吴选侍跌倒在地,两个宫女连忙把她搀扶起来,她几乎是被两个宫女架着回宫的。
她究竟哪里不好?为何太子眼中根本没有她这个人呢?
晚上,吴选侍几乎一整夜没有合眼。
第二天清晨,她早早起床去给太子妃请安。她从不像苏棠那样懈怠,用一日也不间断的请安,向太子妃表达自己的柔顺恭敬。
为什么太子妃不肯为她在太子面前说一句好话?
还是太子妃说过,太子没有听?
吴选侍打了一个哆嗦,不,一定是前者!太子妃从来没对太子说过她的好!
太子妃现在身子越来越重,吴选侍来请安,太子妃通常都不见她。
吴选侍坐在外面的小厅里,面前摆着茶水点心。
吴选侍知道太子妃不会见自己,可自己不能不来。
她已经没有别的办法了,每一条有希望的路,她必须都走到极致。
吴选侍平日都要在小厅里枯坐至少一个时辰,等到太子妃身边的宫女出来告诉她,太子妃正在忙,实在腾不出空来见她,她才会告辞离开。
然而今日,她只坐了不到半个时辰,不知为何头脑昏沉,眼睛看到的东西都变得模糊起来。
是昨日跌跤伤到了哪里?还是昨夜她几乎一夜未眠,伤了气血?
吴选侍越来越难受,不敢再在太子妃的正院久留,生怕自己在正院失礼,破天荒地提前告辞了。
走出太子妃的正院,她抄近路从一条小径穿过,听到两个打扫太监一边扫地一边笑话她。
两个太监定然没想到她会在这个时辰经过这里,更没想到她会走这条小径。
偏偏就是这么碰巧,让吴选侍听到他们的话。
两个太监嘻嘻哈哈地说:“昨日吴选侍可丢了大脸了。”
“太子一眼都没看她呢!”
“我要是她,可臊得不敢出屋子了,她今天还好意思来给太子妃请安。”
吴选侍本就昏沉的头,气得更昏沉了。
可她虽是选侍,却是一个至今都没圆房,连太子的面都没见过的选侍。
吴选侍连罚两个洒扫太监的底气都没有。
再说这话要怎么说呢?洒扫太监议论她,议论了什么?议论她在路边跳舞太子却一眼都没看她……
这话说出去,让她怎么做人!
吴选侍只能装作没听见。
她掉过头,悄悄地离开小径,换大路回院子。
身后,嘻嘻哈哈的声音飘过来。
“吴选侍可真傻。”
“苏选侍现在多得宠啊,只要有苏选侍在,太子才不会看吴选侍一眼呢。”
一回到小院,吴选侍就身子一软,晕乎乎地躺在床上了。
她院子里的宫女太监都吓了一跳,吴选侍摆手,“不妨事,应该是我昨晚没睡好。”
还有一大半原因,是被那两个太监的话气得,吴选侍忍下没说。
果然,在床上躺了一会儿,就着宫女的手喝了两杯茶水后,吴选侍好多了。
“你们都出去吧,我想小睡一会儿。”
吴选侍把宫女都打发出去,自己一个人躺在床上,放下帐子,盯着帐子顶上的花纹。
“只要有苏选侍在,太子才不会看吴选侍一眼呢。”
这句话反反复复地在吴选侍脑子里回想。
她知道自己入了魔……
可她控制不住自己这样想。
如果苏选侍没了,那太子不就能看到她了?
吴选侍被自己冒出来的想法吓得心脏狂跳。
不,她没那么坏,也没那么大本事。
如果苏选侍无法侍寝,岂不是就轮到自己了?
对!她只要太子看到自己!
只要一眼,只要一次!太子一定能发现她的好!
这个念头在吴选侍脑子里反反复复地折磨了她好几天,她终于忍不住了,悄悄问自己最信任的一个宫女。
“绮罗,有没有什么法子,能让苏选侍一段时间不能侍寝?”
绮罗吓了一跳,拼命摇头:“选侍,我不知道啊。”
吴选侍恨宫女没用,自己想法子,可是她也想不到。
她能接触到苏棠的机会太少了,宫中更是绝不会有任何毒物的。
这样过了半个多月,在吴选侍几乎要放弃这个想法的时候,绮罗偷偷告诉她。
“选侍,今日德贵去膳房提膳的时候,看到膳房的人正在用小毛刷,一点点地刷桃毛,说那盘桃子是要给苏选侍送过去的……”
吴选侍瞪向绮罗,这样令人生气的话,何必巴巴地说给她听?
膳房给她送过来的桃子可不会刷干净桃毛,还都是小的丑的!
绮罗立刻说道:“选侍息怒,此事另有隐情。”
“德贵听到膳房的人说,苏选侍只要碰到一点点桃毛,身上就会起大片大片的红疹子,短则半月,长达一个月,无法消退。”
吴选侍的眼睛亮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