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是一把难得的好刀。
血花一处处绽开,刀刃却依旧雪亮锋利,凌空挥舞出清光。
江衍时的心中充斥着痛快酣畅。
这才是他所期待的战斗,这才是他想要做的事。
把这些肮脏贪婪的人……都杀光!
反叛哨兵们惊惶地举着枪,试图击杀这个不知来历的北区哨兵。
但他的速度太过于迅捷。一番胡乱的扫射下,他们反倒自损了不少人。
远处的瞭望塔已经启动了远程精神力武器。
但所有的精神力攻击都在临近江衍时的时候突然消散,像是被什么不知来由的力量化解了一般。
那是伊宙撑起了屏障,把江衍时与地面上的反叛哨兵们圈在了一起。
像个只可观赏的斗兽场。
兴奋与仇恨交织,江衍时的灵魂喧嚣着,冰狼庞大的体型隐隐显现他的身后,狼嚎声沉重骇人。
“北区的哨兵,你疯了吗?你们北区和我们相安无事这么多年了……不怕你们的帝国降罪吗!”
疯了?
他没疯,帝国才是疯了!
凭什么与他们“相安无事”,凭什么默许他们耀武扬威?
凭什么对那些丑陋贪婪的嘴脸置之不理!
那十几年前的战斗,死去的战士们,都算什么!
笑话吗?!
那个质问江衍时的哨兵话未说完,头颅便与身躯分了家,咕噜噜地滚到了一边。
在这个时代,精神力作战和热兵器才是主流。
反叛势力第一次见到这样的人。
明明是强大的哨兵,却以手中长刀为唯一的作战武器。
不容他们思考,江衍时的刀已经到了眼前。
伊宙正欣赏着那柄长刀。
上好的用料、得到了很好的保养,放在哪里都称得上是好刀。
何况是在这个冷兵器衰败的位面。
伊宙是更喜欢冷兵器的。她欣赏那种独属于金属锋芒的锐利,那是比精神力更美丽的存在。
持刀的人,像刀锋一样冷锐、浑身都充斥着战意。
江衍时不知道自己已经杀了多少人。
他不能停下。
识海中冰雪肆虐、冰狼咆哮着。
这是他期待已久的酣战。
他不能停下!
“可以了。”
有水母在他肩头蹭了几下。
他听见伊宙的声音,清冷如冰泉。
不……还不够,他还不能停下。
“江衍时,可以了。”
那声音中加上了几分精神力的威压。
江衍时不甘心地握紧了长刀,一声低吼,刀刃划破浮空。
他像是感受不到识海的痛苦一般,不知疲倦地战斗着。
“你快进入狂化状态了。”
不远处的伊宙看着江衍时隐隐泛红的双眸,和他身后越发明显的冰狼精神体,加重了语气。
“如果再进入狂化,我不会帮你。你会带着永远解不开的谜题与永远不得报的仇恨死在这里。”
伊宙的声音清晰地刺入了江衍时的识海。
这句话成功唤醒了江衍时即将湮灭的理智。
她说的对。
自己还不能倒在这里。
这些人,面前的这些人。
他们不配自己搭上生命。
理智回笼后,江衍时终于后知后觉地察觉到了识海的刺痛。
那样汹涌炽热的情感爆发之后,识海已然一片混沌。
他用长刀撑住了自己摇摇欲坠的身体。
身旁的哨兵们兴奋地怒吼着:
“这小子撑不住了!”
“一起上!杀了这个不知天高地厚的小子!”
“杀了咱们恶魂的这么多兄弟,要他死无葬身之地!”
恶魂!
那个名字,如雷鸣一样击中了江衍时。
这个刻在江衍时灵魂深处的名号。
十七年前那场战斗的敌对方。
那些害他失去一切的暴徒!
江衍时浑身颤抖着,又呈现出暴走的迹象。
他的状态不对。
水母按住了江衍时再欲挥刀的手。
伊宙毫无阻碍地穿过了几百号反叛势力哨兵的包围,到了江衍时身边。
她从水母上走了下来,站到了江衍时身侧。
“他们,是你仇恨的来源吗?”
看着这个气场强大的女人,反叛哨兵们一时间居然都不敢上前。
借着伊宙的力,江衍时站直了身子,呼吸沉重而急促。
“恶魂……他们是恶魂的人……”
“你想让他们死,对吧。”
伊宙低声在江衍时耳边问。
有浮光逐渐显现,化作水母成群。
这样诡异的景象让围着两人的恶魂哨兵们不自然地后退了几步。
江衍时眼中布满红血丝,凝着厚重的悲伤和恨意。
“我明白了。”
伊宙把脱力的江衍时抱起,放在了水母上。
“我说了,我负责你的安全。”
她转过身的时候,已经换了表情。
那样高傲、冷酷、睥睨众人的表情。
这女人是什么人?
恶魂哨兵们举起了手中的枪,一齐对准了这个不知死活的古怪女人。
伊宙眸色寒幽、凝聚着凌冽的光。
“江衍时,告诉我,你想让他们死的痛快点,还是生不如死?”
江衍时伏在水母上,气息混乱,凉薄的恨意翻滚在沙哑的声音中。
“我要他们,在死前后悔自己活过。”
反叛士兵们听着江衍时的话,爆发出了讽刺的狂笑。
“死到临头,这两个人说什么梦话呢!”
“那个小白脸,你指望着一个向导小妞救你啊?”
“敢到我们恶魂的地盘来闹事,还想落个好下场?!”
“可惜了这细皮嫩肉的小娘们儿,要给这个小白脸陪葬了。”
“诶!跟了本大爷吧,本大爷保你吃香喝辣,好好疼爱你,啊?”
“把你玩够了,就扔你进红帐子里给兄弟们乐呵乐呵!”
自大淫猥的笑声蔓延着,肮脏污浊得像黑泥一般。
“别挡着你身后那个小白脸了,你看看,他都快成废人了。”
那些不堪入耳的声音肆虐着,像十七年前一样恶心。
江衍时颤抖着,眼眸猩红。
伊宙冷笑了一声。
“说完了?”
她声音分明不大,却清晰的传进了一百余个反叛哨兵的耳中。
伊宙幽深的眸子眯了眯,目光森冷,压迫感在众人身边扩散开来。
五感敏锐的哨兵们只觉得自己的汗毛都要炸开了。
这女人,很危险!
有聪明一点的哨兵已经颤抖着双腿,想赶紧逃命了。
伊宙没给他们机会。
她分明在笑,声音里却是无尽的冰冷:
“我在等我的小水母们就位,你们在等什么?”
没有人反应过来她在说什么。
而她已经出手了。
每个反叛哨兵的上方,都精准地浮游着一只小水母。那些冰蓝色的小生物,散发着极其危险的气息。
伊宙的目光一凛。
所有小水母一起动了。
它们钻进了那些人的识海之中。
反叛哨兵们甚至没有一丝一毫抵御的机会,识海就已经被鬼魅般的水母搅得天翻地覆。
痛苦的嚎叫声连成了片。
令人牙酸的骨裂声在北境的荒原之上接连响起,那是有哨兵的头骨承受不住水母的精神力攻击,寸寸碎裂的声音。
转瞬之间,已经没有站着的哨兵了。
刚才那些傲慢叫嚣着的人,全都跪趴在了伊宙的脚下。
伊宙微微扭头,对身后的江衍时说:“你害怕血,对吧。”
他注意到了江衍时刚才的战斗中,面对鲜血迸开的时候,那隐隐颤抖的神色。
既兴奋又畏惧吗……他的精神创伤,大概与“血”有关。
伊宙决定帮江衍时将这份畏惧抹除。
她双手合于胸前,只是这一个简单的动作,那些反叛哨兵的痛苦便翻了倍。
求饶声、哀嚎声、咒骂声,都消失了,变成野兽一般的绝望哀鸣。
还能活着撑到现在的,至少是A级哨兵了。
伊宙有些遗憾。
“只有十几个啊……不过,勉强够用。”
双手相握。
有风声一般细微的呼啸声响起。
只一刹那,荒野上再无其他声音。
江衍时瞳孔颤抖着,看着一片死寂的荒原。
伊宙站在一片血泊之中,白衣不染纤尘。
几百只水母安静地悬浮着。
空气中弥漫着令人作呕的血腥。
地面上,猩红的血水聚成了湖泊。
那十几个撑到了最后的哨兵,变成了在空中绽放的血雾花。
伊宙转过身来,看着水母上的江衍时。
她的笑容缥缈淡然。
“从此刻开始,鲜血与死亡不再是你的梦魇,而是你仇人们的结局。”
忘记痛苦与仇恨太难,也太令人不甘。
江衍时不会放下,伊宙也不希望江衍时放下。
所以她会用自己的方式,把江衍时所畏惧的,变成他此后前行的力量。
“送你的礼物,希望你喜欢。”
江衍时沉默地看着伊宙。
看着方才冰冷肃杀的强大向导,此刻对自己露出了沉静温和的笑。
突然有一种莫名的酸涩涌上了江衍时的心头,又涌进了他冰蓝色的双眼。
这是第一次,他内心的杀戮欲望没有被劝阻、安慰、“纠正”。
也是第一次,他不必“考虑大局”,而是去做自己想做的事。
有人在身后给自己撑腰。
有人在身前,为自己满足了那种听起来残酷又无理的心愿。
他不知道自己该说什么。
眼前的景象像极了幻境,猩红的血泊、遍地的仇人尸体、晶莹的水母、灰蓝色天幕之下死寂的荒原。
唯有眼前的她是无比真实的,那双清亮的漆黑眼眸中映着狼狈的自己,那双冰凉柔软的手正拭去自己脸上被溅上的血迹。
“心中同时放着太多人、太多事是很累的。你不够狠心,所以明明有自己的路要走,却瞻前顾后着,生怕拖累了其他人。”
伊宙拢了拢江衍时的碎发。
“没关系的,只为自己而活并不是什么坏事。”
几只小水母试探性地在他的脸上蹭了蹭。
“我不打算现在就帮你修复识海。我还是很有仪式感的,第一次精神安抚,我想给你留下不错的回忆。”
她似乎已经肯定了自己愿意接受安抚。
而自己……确实愿意。
江衍时觉得自己大概是太累了,才在那些小水母钻进自己的识海时,没有生出一丝一毫的抵抗情绪。
伊宙重新坐回了水母之上,把江衍时拢入了自己的怀中。
“只是暂时的识海修复。没关系,睡吧,你很安全。”
在意识逐渐模糊之前,江衍时听见自己说:
“谢谢……”
脑海中最后的记忆是伊宙沉静的面容。
江衍时放纵自己陷入了幽深的睡眠中。
水母再次载着两人浮游而行。
江衍时蜷在伊宙的怀中深沉睡去,呼吸清浅,像是一只疲倦至极的小兽,终于被一处安全的巢穴所收容。
他们身后,占地十几公顷的、反叛势力恶魂的营地正在毫无声息地被冰霜覆盖。
建筑、武器、残余的反叛兵力,尽数变成冰雕,无一幸免。
营地外的残骸与血泊被幽蓝的火焰点燃,化作飞灰掩埋于冰雪之下。
没有人看得出这里发生过什么。
伊宙无声地笑了。
收尾很成功。
就当是奖励小狼,给自己带来的精彩表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