六中家属院,是一栋十几年前的老式筒子楼。
这栋楼的住户,绝大部分都是六中的老师,和他们的家属。
也正因为大家彼此熟悉,邻里之间在吃过晚饭之后,喜欢聚在楼下的空地上,一边乘凉,一边聊天。
最近几天,六中家属院聊天的主角,基本上都是张兴远。
老张也对这种众星捧月的感觉,乐此不疲。
每天吃过晚饭,筷子一扔,丢下一句“我下楼遛个弯儿”,便跑得人影儿都不见。
嘴上说是遛弯儿,实际上每次下楼之后,他就会出现在聊天的群众当中。
今儿也不例外。
六月初的奉天,温度还不算太高。
楼下的空地上,聚了一大群熟人,正在高谈阔论。
张兴远端着新买的紫砂壶,一步三摇的走出楼道口。
有邻居眼尖,看到腆胸迭肚的老张,隔着老远打招呼道:
“咦,兴远,今儿你可是来晚了!”
张兴远矜持的笑了笑:
“晚么,跟昨天差不多吧!”
有人让了个位置出来,笑着招呼:
“兴远,来,坐这儿!”
老张也不客气,端着紫砂壶,一屁.股坐下。
“诸位高邻,刚刚在谈论什么呀?”
跟他关系最好的老李,笑着道:
“也没什么,大家瞎猜,马上开踢的欧洲杯,冠军会是哪支球队!”
张兴远歪着头想了想:
“欧洲杯?有欧冠冠军含金量高吗?”
在场的所有人脸上,同时露出一个会心的微笑。
一副早就猜到你老张会这么说的表情。
其实也不怪大家是这样的表现。
只因为最近一段时间,六中家属院聊天的主题,不论是什么。
只要有张兴远老师在场,他都会毫不掩饰的,将它扯到欧冠奖杯上。
就算大家在说:
“哎呀,今年的雨水偏少,不知道粮食会不会减产!”
只要老张在场,他就会立马来一句:
“粮食有什么好担心的,有那闲工夫,还不如关心一下欧冠决赛!”
大家都知道,老张又在显摆。
没办法,谁叫人家有个好儿子呢!
听说老张家那个小乐,工资都是开的欧元。
人家张老师显摆,也有显摆的资本。
今天也不例外。
张兴远一到场,立马就把话题硬生生拐到了欧冠冠军上。
老李笑呵呵的道:
“欧洲杯的含金量,大概更高一些。”
这句话一说,张兴远的脸色立刻沉了下来,不悦的道:
“我认为吧,欧冠是世界各地顶级球员参加的比赛,跟世界杯差不多。
欧洲杯嘛,来来去去都是那几个欧洲国家的队员,水平自然要差上一些!”
老李讪讪一笑,没跟他争辩。
家属院门口,一个清朗的声音笑道:
“这两个比赛没有可比性,如果非要比的话,欧洲杯的含金量,当然比欧冠更高一些。”
老张脸色黑如锅底,怒气冲冲的道:
“你懂什么……小乐?”
后面两个字,喊出来的声音有些颤抖。
虽然临近傍晚,光线有些不足,张兴远还是一眼就认出,刚刚说话的人,正是自己的儿子。
张乐拖着行李箱,快步走过来,挨个儿跟街坊邻居打招呼:
“李叔好……”
“王阿姨好……”
“罗大哥,你比前几年更富态了!”
“娟姐,你可是越来越年轻,要是咱俩一起走到大街上,别人一准儿会以为是我妹妹。”
被张乐称呼娟姐的中年妇女,脸上容光焕发,掩着嘴笑道:
“小乐去了国外这几年,一张嘴可是学得格外甜,一定没少骗女孩子吧?”
张乐顺嘴胡说八道:
“哪儿啊,国外的女人,但凡有娟姐一半儿漂亮,我也早就下手了。”
这又是在变着法的夸她。
中年妇女笑得花枝乱颤!
“看看,人家小乐不愧是国际大球星,说话都这么好听。”
人群中间,传来两声咳嗽:
“咳咳!!”
这是张兴远,在提醒张乐,自己这个老子的存在。
对于父亲爱显摆的性子,张乐当然是心知肚明。
放开手中的行李箱,走过去给了他一个大大的拥抱:
“张老师,我都想死你了!”
张兴远一脸嫌弃,撇了撇嘴不屑的道:
“臭小子,少拿歪果仁那套礼节,来恶心你爹!”
嘴上训斥着儿子,眼里隐藏不住的欢喜,和微微颤抖的手掌,却出卖了老张内心真实的想法。
他那个傲然自豪的表情,只怕是恨不得向全世界宣布:
看吧,这就是我张兴远培养出来的优秀儿子。
人群的焦点,瞬间从老张,变成了小张。
大家伙儿围着张乐,好奇的问东问西。
有人问张乐,独自一个人在外国,生活还习惯吗?
也有人问:歪果仁说话听不懂怎么办!
还有人问起,听说国外的球员都是拉帮结派的,小乐你没受欺负吧?
张乐很耐心的,一一为大家解答疑惑。
“刚到国外的时候,确实会觉得孤独,时间长了之后,也就没什么了。
球队有翻译,再加上我也懂一些葡语,日常沟通还是没问题。
至于拉帮结派,在波尔图队是没有的,我们的队员都像兄弟一样……”
街坊四邻的夸赞声不绝于耳:
“兴远啊,你有个好儿子,就等着以后享福吧!”
老张捏着紫砂壶,站在人群中央顾盼自雄,颇有种鹤立鸡群的错觉。
张乐笑得脸上的肌肉都酸了,张兴远终于想起家里的媳妇儿。
“小乐啊,回家去看看你妈吧!”
张乐正好借坡下驴:
“各位叔叔阿姨,那我就先回去了,改天咱们再聊。”
众人整齐划一的点头:
“快去吧!”
张乐这才转身,拉起自己的行李:
“爸,走吧,咱们回家!”
张兴远志得意满,如同得胜而归的大将军:
“走,回家!”
父子俩走进楼道,还能听到身后传来羡慕的议论声:
“看人家张老师两口子的家教,儿子挣了大钱,也没说像暴发户一样目中无人。”
“就是就是!”
4楼401室。
钱丽敏洗碗拖地,一大通忙活下来,腰酸背疼的直喘粗气。
“这个死老张,每天就知道出去吹牛,也不说替我做点家务!”
正抱怨着,防盗门哗啦一响。
钱丽敏奇怪的探头问道:
“张兴远,今儿怎么这么早就回来……来……来……”
目光落在屋门口,一张笑嘻嘻的脸,正看着她:
“妈,我回来了!”
钱丽敏抖手将拖布丢到一旁,三步并作两步冲了过来:
“小乐,儿子,你终于回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