贾谊对宋昭的话深信不疑,但是“梁王出了意外”这种事情,他还是不敢想,万一真出事了自己作为太傅总归难逃其咎的。
几天之后,和梁王太傅印绶一同到来的,还有雁门郡传来的紧急军情:冒顿死了,他儿子稽粥即位成为老上单于,为了立威一毁前盟再次进犯大汉。这次匈奴来势汹汹,似乎是倾巢而动,云中和定襄也已经告急了。
宋昭正在劝贾谊多留几天,帮助抵御匈奴的时候,荀桢闯开了宋家的大门:“老将军!公子!强阴告急!请即刻派遣平邑骑兵前去支援!”众人听到这话纷纷收起了嬉皮笑脸,赋闲在家的宋昌当即邀大家去书房围观沙盘。这玩意也是前几天宋昭搞出来的,以泥土塑成了并、冀、幽三州地形,山川峡谷一目了然,可惜就是长城模型搭得有点丑。
荀桢来不及赞叹,连忙在沙盘上标出了自己所知的匈奴行军路线和驻扎地点,并称周勃已经举荐其次子周亚夫前去定襄守城。“河内郡守周亚夫?”宋昌摸了摸胡须,不再参与讨论,暗自沉思起来。
按目前的时间差,周亚夫很可能还没有离任,应该只是周勃的举荐书到了长安。宋昌努力回忆着当年平定刘兴居叛乱时,周亚夫的所作所为,最终得出结论:此人是一位中规中矩、非常适合打防守战的将领。
“那其他郡县呢?只靠当地戍卒能守住吗?”宋昌提出了自己的疑问。
“现在只靠当地戍卒很难说能守住,可是周亚夫即便去了,恐怕最多也只能带三五万人,沿途需要我们代国各郡县提前准备好粮草。”荀桢不假思索地回答道。
“棘蒲侯他们也老了,难道这次要靠张武一个人了吗?对了小昭,你赶紧去平邑,带领所有骑兵克日赶赴强阴。”宋昌边说边在沙盘上指点,“倘若到时强阴已经沦陷,切不可久留,也不必退回高柳,此地为父会去。你只率军往西进入定襄,在周亚夫援军到来之前顶一阵子,之后看战况再做安排。”
宋昭手脚利索地收拾好行装翻身上马,别过家人和朋友后直奔平邑。校场这里在霍玄纲和魏嶓的组织下,两千骑兵已经整装待发,另有五百人则被陈相和马弨带去了高柳,卫苗则正在往回运送最新生产的炸弹。只见宋昭一声令下,近三千匹马熙熙攘攘冲出了校场,刹那间整个平邑县城都感觉到了大地的振动,为了赶时间,宋昭选择从北侧绕过白登山向强阴进发,路过平城时甚至得到了县城内数十名轻骑兵的支援。
当天傍晚快到强阴县城时,宋昭突然下令全军扎营。卫苗搞不清楚状况跑来问,宋昭便解释到:“我们如此强行军已经一整天了,就算今晚能到强阴,人困马乏之下哪还有力气战斗?现在天色已晚,匈奴也是人也得休息,不如就此扎营造饭,明日五更出发,或许天亮之前还能打匈奴一个措手不及。”安顿好之后宋昭也没闲着,抓紧时间教会那几十个轻骑兵炸弹用法,然后直接派他们趁夜前去侦察,遇到匈奴扔了炸弹就跑,毕竟这是解围不是歼灭,只要能把匈奴赶走,局势就没这么紧张了。
结果宋昭还是来晚了一步,根据侦察骑兵的回报,强阴城已经是一座空城,东、北两面城墙可以看到血迹和一些残损的兵器甲胄,但是城门却是南侧大开,看样子应该是县卒抵御过匈奴,而百姓们趁机内迁了。宋昭得知这个消息,又拉着霍玄纲连夜亲自去城外看了一眼,最终决定让大伙睡个好觉,第二天继续西行去定襄。
定襄郡本属云中郡辖,高皇帝六年时不知为何分裂出来单独成郡,全郡都在长城北侧,郡治成乐县也是在白渠水边围起来的一座小土方,常住人口只有数千人。宋昭抵达这里的时候,城外白渠水北岸全是匈奴的营帐,反而县城这边居然没有匈奴出没的痕迹。他本来还在想着既然强阴都守不住,成乐也不大可能还在坚守,结果这里不知道为何,匈奴人竟然还没过河。
带着万分好奇,宋昭率几名侍卫叫开城门走了进去,结果迎接他的并不是诸县吏,而是一位名唤聂叔的城中百姓。聂叔此人虽说只是普通牧民,看起来居然威望极高,而且居然身着全副甲胄,以及弓弩长矛等兵器。宋昭起初还以为是匈奴人假扮的陷阱想骗他进城,最后在聂叔的解释下才明白这里发生的一切。
原来成乐县的县吏在十天前得知匈奴来袭的时候就已经弃城逃走了,还好县尉有良心,走之前打开了武库,允许来不及回撤的民众自行守城。这位聂叔就是在县吏逃走之后,主动出面组织大家领取武器守城的人。匈奴来时他趁夜烧毁了白渠水上的所有木桥,然后仿制了当年冯唐做出来的弩炮,利用库存的一点点炸弹威慑河对岸的匈奴,还取得了一些战果,炸死了数百名想要渡河的匈奴,就这样坚持到了现在。
得亏宋昭来得及时,据聂叔说,两天前武库里的炸弹已经用完了,这两天他们在琢磨自制土炸弹,但是扔出去十个有七个都没爆炸。现在他们已经把炸弹换成了石块,威慑力也大大削弱,如果宋昭再晚来两天,发现情况不对的匈奴怕是已经开始渡河了。
有了宋昭这两千多生力军的加入,守城形势瞬间好转,得到炸弹补充的弩炮也将蠢蠢欲动的匈奴人压了回去。可是刚过去三天,新的问题出现了:城中没有吃的了。本来在聂叔的分配下,城里的粮草是足够守军吃十天的,到时候匈奴八成会转移,城池就安全了,结果现在突然多出来两千多张嘴,宋昭这帮人食量又大得不行,粮草库存哗啦哗啦就见底了。就在这时霍玄纲提出由他带五百人去匈奴那边劫营,多少能抢回来一点粮食,可是这提议却被魏嶓否决了。
据魏嶓反应,他观察到对岸匈奴营帐这两天在逐渐变少,怕是他们也没多少粮草了,眼看这里攻不下来准备转移去别处。霍玄纲现在去劫营,抢不到粮食不说,碰上一群饿鬼估计连马都能给你吃了。
“那照你这么说,咱们要在这和对面比谁更扛饿?”霍玄纲不忿地反驳到。
“匈奴又没围城,今夜派点人去河里捞鱼,加强戒备就好。”魏嶓毕竟是汾河边长大的,到哪都想着吃鱼。
“三四千人没饭吃!大哥,你就算把白渠水捞干净也没这么多鱼吧!”卫苗在一旁起哄。
“魏将军这个办法倒是可行,不光大黑河里有鱼,草原上随处可见的地洞里还有数不尽的田鼠,确实可以拿来救急,只是这毕竟不是长久之计。”聂叔则根据自己的生活经验完善着这个建议。沉默一阵后,宋昭表示这办法可以,按照预计行程,周亚夫的大军三天之内应该能够到达这里,他们肯定会带来足够的粮草。
果然不出宋昭估计,就这众人开始捞鱼挖田鼠的第二天,周亚夫大军先头部队恰好抵达,这三千步卒由一个叫陈嘉的校尉率领,他们所带余粮虽然不多,但是也够让成乐县众人吃饱一顿。陈嘉也当即建议两支部队合兵一处,先掩护民众后撤至长城以南,周亚夫主力此刻正在善无县北侧依托长城建立防线,到那里就安全了。
聂叔等很多人虽说有点舍不得弃城,但是顾及生命安全,最终还是被劝服,当夜全县百姓就收拾好了细软,在陈嘉和宋昭的掩护之下徐徐退往善无。在善无县外,宋昭等人见到了初登战场的周亚夫。
周亚夫远远见到宋昭和霍玄纲等几匹马前来,便热情地迎上去打招呼:“多谢宋将军!宋将军进军神速,代在下护得成乐千余百姓周全,实属大功一件!”
宋昭也积极回应了周亚夫的热情:“周将军来得及时,所带粮草正好救得在下一命,感激不尽!”
两位父辈颇有积怨的年轻人初次见面,竟如久别重逢的知己般热切攀谈,双方都在为当年平刘兴居之乱时没能相识而遗憾,但时间线注定的相交也只是早晚。可惜军情紧急容不得此时拖延,周亚夫将自己麾下骑兵中,会使用炸弹的数百人都拨给宋昭,然后由宋昭率这近三千人继续向西前进,帮助首当其冲的云中郡戍卒守城直到朝廷大军赶到。
宋昭沿着长城边赶路边思忖,这次的救援任务可就不像成乐县那么轻松:首先长城外到处都是匈奴,自己一出去稍有不慎就全军覆没;其次朝廷大军不知何时能够赶来,人数也无法确定;最后就是新出现的粮草问题,以前没打过这种规模的仗根本想不到粮草问题如此严重,上次没闹饥荒是因为父亲守着敖仓,这次塞北可没有大粮仓给自己用。
所幸缘胡山南侧有一个尚未遭侵夺的小县城桢陵,宋昭经过这里的时候得到了一些粮草援助,干脆决定在山脚下扎营休整一日,顺便派出斥候打听一下周边各县的战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