刘恒真的打心底里感激袁盎这个孤臣,几次三番不惜名节给自己造台阶了。袁盎这么一说,其他大臣也纷纷反应过来,刘章自杀是既定事实,现在最重要的是维护皇帝面子,那干脆把泥盆子都往刘章头上扣。城阳王府那位使者也是无所谓,他又不是刘章心腹,在这里唱反调又没人记他的好,领了赏钱回去另寻个差事谋生就行了。
刘章的事有了定论,袁盎却表示话还没说完。其实有件事他一直想说,可惜前几天刘长天天跑来参加朝会,袁盎不好意思说。今天趁着刘长出城玩耍,再加上周勃已经被贾谊成功兑子,袁盎便再一次提出了削藩的事。这次他主要是针对同姓王,理由也是吴楚等国疆域过大,又拿到了自主铸币权,时间长了会完全自力更生,不把皇帝放在眼里云云。不过任由袁盎说得再天花乱坠,刘恒也不是傻子,他一开始就听出来这是在指桑骂槐喷刘长。
待袁盎说完,刘恒挥手示意他退回去,然后向群臣解释到:“吴王楚王他们纵然封地大一点,毕竟也是蛮荒居多,当年楚国那么大的地盘,不还是没齐国富没秦国强?朕只要拆了齐国,他们便翻不起什么大浪。至于袁卿说的不把朕放在眼里,朕知道你是想说淮南王,正好他今天没来,朕也有啥说啥了。”
说到这里,刘恒从龙椅上起来,慢慢走到了群臣中间,转过身子继续道:“朕的这些兄弟,这么多年下来,早就被高后杀得快没几个了。朕即位之后,大哥齐悼惠王留下的几位贤侄,老大老二又接连故去,现在淮南王算是仅剩的、和朕最亲的兄弟,况且他从小就没了亲娘,又不被高后待见,任谁看了也不得可怜可怜他?朕知道自古天子最薄情,但是朕也不想被后世骂成一个完全无情无义之人,他刘长也就只是言谈举止稍有不敬而已,一无篡位之心二无造反之实,因此朕也就由着他去了。”
看到袁盎还想说话,刘恒赶紧摆摆手阻止了他:“朕意已决,此事无须再议。再说他又不是赖在长安不走,与其针对他,不如劝辟阳侯也赶紧回封地去。”
提起审食其,刘恒就一肚子膈应,自己跟他又不熟,刚登基就把他丞相罢免了,但是他这几年一直死皮赖脸住在长安,既不上朝也不就国。每次大家都快把他忘了的时候,他又会及时出来刷存在感,诸如陈平去世的时候跑去露个脸,周勃回国跑去送别等等。由于并没有对朝政造成什么负面影响,刘恒也找不到理由赶他走,干脆就一直这样耗着了。
“大哥,俺也看审食其那老头子不顺眼,要不要俺找个机会收拾他?”没想到刘长消息还挺灵通,刘恒昨天就随便说了一句,今天刘长就知道了,还跑到刘恒寝宫来问。
“你注意点形象好不好,我是皇帝你是诸侯王,怎么老搞得跟普通百姓似的。”刘恒半开玩笑地岔开话题。
“这又没外人,私底下咱俩可不就是亲兄弟。对了,今日不朝会,去上林苑打猎走?”刘长继续舔着脸。
见刘长这么大年纪了还跟个孩子似的,再想想那个成熟得明显超出自身年龄的宋昭,刘恒心里忽然闪过了一种不太好的想法。但是也仅仅是一闪而过,随后他又无奈地摇了摇头,起身换衣服跟刘长去打猎。按说这个时间点也确实是该秋狩了,只不过今年有点奇怪,到现在也没见哪个封国有好点的猎物上贡,也就自己封出去的三个亲儿子,各自的内史有点小小的表示。刘恒甚至有点想派人去逮住几个诸侯王问问情况,总不能因为死了个刘章,就都叛逆成这样吧?
一路上边走边想,不知不觉间众人就赶到了长安城东南郊的上林苑。这里地势比较高,从乐游原往南就一直是上缓坡,坡上到处都是黄黄绿绿的杂草,偶尔会出现几棵低矮的乔木,树叶也是黄的。东边不远处是浐河,上林苑的戍卒们平日就驻扎在浐河边的大营里。可惜经过诸吕之乱,上林苑也年久失修,戍卒不满编不说,大营也破烂不堪,甚至也没有人想到要修缮一下这里。也确实没人想到,自己登基这几年朝政都还没稳定下来,很多宗族和老臣对自己能否坐稳帝位都还持观望态度,哪里会有精力和心思去顾及一个猎场。刘恒越想心里越乱,干脆策马慢慢往河边走去,他身后几名侍卫互相使了个眼色,也连忙跟了上去以防不测。
刘长这边则是一如既往地没脑子,进了上林苑简直跟到了自家后院一样,一路策马狂奔纵情高歌,吼着“天阔阔兮秋风起,日惶惶兮愁云散,草木枯兮闲人醉,挽弓兮猎江山”,还没等负责护卫的禁军将士追上就跑没影了。
刘恒这边隐隐约约能听到刘长的歌声,只是光听到了前两句,还以为这家伙到了猎场放飞自我,压根没察觉刘长想要猎哪门子江山。倒是紧跟着刘长的淮南王府侍卫魏敬察觉不妙,赶紧出言提醒他:“殿下噤声!这最后一句还须提防别有用心之人,曲解词意离间殿下与陛下的兄弟之情!”
“曲解个屁!离间个屁!”刘长拉住马环顾四周,看到没人追上来,开始发牢骚,“你以为老子专门跑长安来,就是为了装疯卖傻?是,刘恒当皇帝我认,我服,但是我跟他亲亲的兄弟,我凭什么不能是个皇帝丞?我就故意像以前以前跟他相处,人家自己都没嫌我啥,倒是你们一个个的天天劝我注意君臣之礼,你看看刘襄刘章兄弟俩什么下场?我告诉你,他刘恒就是个吃软不吃硬的,我越表现得放肆,他对我反而越没有防备,我才越安全!”
一通教训下来,侍卫翻着白眼表示无话可说,只能由着刘长去了。两人带着随后追上来的禁军将士,从上林苑最南侧一路打到浐河边上的一片无名湖泊,野兔野鹿收获满满,干脆在湖边架起支架开始烤肉,顺便传信邀刘恒等人一起过来吃了个篝火夜宵。
隔了几天,当刘恒又一次回忆起当时在上林苑的那些想法时,薄昭突然跑来传信,说刘长突发恶疾,一大早披头散发在街上狂奔,直冲辟阳侯府而去。刘恒听完眯着眼想了想,猛然起立,说了一句“坏了”便立即出门往审食其家赶,薄昭紧随其后问怎么回事,刘恒语速极快地解释道:“刘长这是寻仇去了,当年赵姬之事他一直记着。还请舅舅火速传信张武,调禁军五百迅速包围辟阳侯府,不可走脱任何一人!”随后头也不回地冲出了寝宫。
刘恒紧赶慢赶还是迟了一步,还坐在车里就远远听见前方有人在喊“杀人了!杀人了!”顿时心里一惊,催促卫绾加速。几个呼吸之间,卫绾便将车一个甩尾停在了审食其家门口,车还没停稳刘恒就从后面冲了下来,眼睁睁看着刘长满脸鲜血,手持一把大锤双目无神地站在那里,审食其倒在一旁已经不成人形,只剩出气没有进气了,魏敬正拔出佩剑往审食其身上刺去,而辟阳侯府的仆人们吓得四散奔逃大声呼救。
陈平府上离这里倒也不远,但是刘恒都下车了,陈买才带着家仆姗姗来迟,气得刘恒指着陈买的鼻子大骂“来何迟也!辟阳侯丧于汝手!”魏敬倒也是大心脏,刘恒站在那里他旁若无人,刘恒发话骂人了他继续刺人,直到张武冲上前去拔出佩剑将他的剑打飞,魏敬才冷笑了一声退回刘长身后。而这整个过程中,刘长一直站在那里一言不发,仿佛一具行尸走肉。
确认没有危险之后,刘恒走上前去伸手在刘长面前晃了晃,轻声问到:“王弟别来无恙?”刘长没有反应,刘恒清了清嗓子再问:“王弟,醒醒?”刘长无动于衷,刘恒提高音量又问:“王弟意欲何为!”终于,在众人的围观下,刘长缓缓扭头看向刘恒,半笑半不笑地说了一句:“陛下,臣弟杀母之仇,隐忍二十载,今日得报!”
听到刘长这么说,审食其的家仆也有胆大的出来辩解:“淮南王藐视礼法,目无天子,擅杀大臣!”然而刘长头也不回,指着地上的尸体怼到:“当年我母无故蒙冤,审食其未曾相救,加之又未救赵王如意母子,再未从吕氏手中救刘氏江山,他才是社稷之罪人!我乃平诸吕乱党余孽也!”
听闻此言,刘恒及众臣众家仆默然无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