就在宋昭带着冯唐开始上手管理开矿冶炼和商队经营事务时,长安城这边,贾谊终于整理出了自己任博士后的第一道奏疏。
那天辞别宋昭回家之后,贾谊破天荒地向师父张苍借来了《算经》,想要自己好好整理一下天象规律,看看有哪些理论是上奏疏能用到的。论数术水平,贾谊虽然比不上张苍宋昭,但也不是寻常百姓能碰瓷的,甚至有可能强过陈平和董颐这两个老学究。果然,以贾谊的智力水平,仅仅用了三天时间,奏折初稿就已经摆在了张苍面前。
张苍其实是不愿意参与这种政治斗争的,他曾经多次提点过贾谊,年轻人不要太气盛,纵然天资过人,初为博士也应该多向老前辈们学习学习。虽然客观上那些人是有点尸位素餐,但是架不住人家要么是门生故吏遍地,要么是功勋宗室之后,在朝堂上树大根深。你小小一个贾谊,过于锋芒毕露,万一哪天得罪了某位同事,在中央的政治生涯可能就到头了。
尤其是这次贾谊这份奏疏,摆明了要当出头鸟要替天子冲锋,去得罪一大帮既得利益者。张苍看到贾谊初稿的第一反应是“这什么狗屁玩意?拿回去重新开题!”,但是想了想还是不忍心把贾谊的积极性压太死,犹豫半晌,终于决定提起笔开始修修改改。张苍当然知道自己学生想要一鸣惊人的意图,只是目前摸不清其他朝廷大员的态度,贸然提出此事,万一招致众人反对肯定会下不来台。
其实这还是张苍有些短于政务筹划了,贾谊能这么想决不是空穴来风,他从众人日常的只言片语中已经能够猜到,朱虚侯在平诸吕之乱中竭忠尽力的根本原因,就是想让他大哥齐王刘襄当皇帝,其实单论继位资格,刘襄一点也不比刘恒差。这也是几个月前刘襄带兵赶往关中的原因了,只是这件事上刘章和陈平他们并没有达成一致,在刘襄的大军被燕王刘泽骗回齐地之后,刘章终于明白他们兄弟被当枪使了。
现在刘襄继位不成,回齐地定有怨言不说,刘章和刘兴居可还留在长安。倘若不趁早把他们遣送回封地,这刘章哪天酒喝多了旧病复发,又提着剑跑宫里去杀侍卫,惊动圣驾可就不好办了。根据贾谊大胆又不失合理的推测,皇帝此刻一定也在发愁,怎么把这帮难以驾驭的平乱功勋弄走,换上自己可以相信、可以管住的人。
贾谊确实没有猜错,刘恒这时候确实正在寝殿犯焦虑。薄太后和车骑将军、国舅薄昭也在殿内,薄昭正在一旁看着窗棂上挂着的玉坠发呆,而太后则看着坐立不安、前后徘徊的刘恒唠叨到:“真是沉不住气,一点都不像皇帝的样子,走来走去的老身是越看越烦,你就不能安静一点坐那里好好想想吗?”
刘恒快步徘徊了几趟,突然咚的一声坐在太师椅上,摊开双手回应到:“这种事情是儿臣能直接发诏书的吗?儿臣今天下诏,明天周勃就敢逼宫。又不能授意宋昌或者张武他们上奏,不然他们之中迟早要死一个人出来缓和矛盾,儿臣也不是狠心之人。只可惜朝中的骑墙派,儿臣尚未摸清他们的情况,不知。。。”
“陛下,有一人应该值得托付。”薄昭突然开口,“就是御史大夫张苍,此人历经三朝,亲朋故旧众多,德高望重,即便是陈平也不敢对他太过分。而且此人有汉以来从未牵扯任何一方的利益,找他商议此事较为稳妥。”
“好,依舅舅之言,那就劳烦舅舅代孤跑一趟张苍府上?”
“臣这就出发。”薄昭办事也是不会拖泥带水。
薄昭走后,刘恒又开始思考下一个问题,就是该怎么处置刘襄。不像刘长那个德行败坏的憨货,刘襄本人风评还是不错的,虽然已经听劝退兵,但朝中肯定还是有支持他当皇帝的说法,若此人一日不除,自己的位置就一日不得安宁。想到这里,刘恒整理了一下衣冠,辞别太后,赶去前殿,差人召卫绾来见他。
薄昭赶到张苍家的时候,张苍正在唠叨贾谊,这已经是两人第三次商议上奏的内容了。薄昭记性不错,即便贾谊只是在去太学报到的时候和他见过一面,他也记住了贾谊的样子,这次看到一位身材高大须发皆白的老头子在那批评一位颔首低眉唯唯诺诺的壮小伙,薄昭没忍住笑出了声。
“国舅远道而来,老夫有失远迎,快请坐。”张苍训学生期间还不失礼数,况且薄昭的面子他也不得不给。贾谊则忙里偷闲微微抬头,看到了这位几天前在宫里有过一面之缘的新任国舅。
“张大人不必客气,在下受陛下之托前来贵府,是想商议一件要事。”薄昭回话的同时眼睛看向了贾谊,想示意他回避一下,目前这种事情还是不宜让闲杂人等知道。
贾谊听到薄昭的话,也察觉到了他的眼神,本来已经自觉要告退了。没想到张苍伸手一拦,同时转头向薄昭解释到:“国舅有何要事但说无妨,贾谊是老夫的学生,他来找老夫也是商议他身为博士的第一份奏折,不碍事的。”
“哦?新任博士这么快就有自己的主张了?在下可否知晓一二?”薄昭的想法很简单,就是从这份奏折里一定能听出来张苍师徒二人的政治倾向。当然,会谈也因此进行的非常顺利,三人充分交换了意见。薄昭知晓了张苍的态度,吐露刘恒的心思更为大胆;张苍获悉了陛下的意图,修改贾谊的奏折也放开了手脚。最终贾谊在二人的指导下,整理出了最终版的奏折,打算第二天当众呈上。
薄昭傍晚回宫的时候正好看到卫绾出来,这二人在代国时候原本也是互相知晓的,因此打了个招呼就各走各的路。只是卫绾走出宫门的时候回头看了看,暗自感叹到自己比冯唐幸运太多,抓住了一切能抓住的机遇,靠着宋昭的帮助,如今都成为陛下心腹了。
有了前一天互相通气,这天的朝堂上,贾谊颇为意气风发,向朝中诸多同僚和前辈们伸张着自己的政治主见,即便是周勃、陈买和刘章先后出面,他也丝毫不惧,气势上完全不输对方。刘恒边翻阅奏折边听着堂下众臣的嘴仗,期间还请张苍解释了一下天象的问题,虽然这才是真正的重大逆转,但是除了宋昌和卫绾以外没有人在意张苍说了什么,他们都去思考在天子和权臣之间如何站队了。
退朝之后,宫门内外跟炸了锅似的,比刘恒登基那天还热闹,周勃和灌婴追着宋昌质问,张武和荀侃拉着贾谊出来解释,张苍拽住刘泽要他帮贾谊挡话,夏侯婴躲在周勃身后眼神凌厉地盯着对面,刘兴居正在劝刘章息事宁人赶紧回封地。在一个没人注意的角落里,高要正眯着眼看着匆匆溜走、自以为没人注意到自己的卫绾,嘴角滑出了一丝微笑。
陈买早早回府了,虽然是代父上朝,但是陈平坚决要他退朝之后马上回家,不要把自己陷进去。周勃也没有在意,他知道陈平肯定还是跟他们站在一起的。谁知陈买一到家就被他爹骂了,陈平实在是不满意陈买在朝堂上乱出头的表现,他自己卧病是事实,但也确实是一种托词,只是没想到陈买完全顶不起大梁,被人三言两语就忽悠上去当枪使了。
“你简直是半点都不如那个宋昭,白吃了二十多年饭!你怎么还不明白,我们陈家效忠的是高皇帝,是皇室,是刘家天下!为父跟周勃站在一起是为了拖他们后腿,顺便把宋昌等人架在明面,属于陛下的权力是坚决不能被任何权臣或外戚染指的!为父不支持齐王即位,正是担心他的舅家成为下一个吕产,陛下原本就是最合适的天子,只是陛下身边的新晋重臣需要打压一下了。”生完气,陈平从枕畔翻出一只盒子递给陈买,“把这个拿给夏侯婴,他看到了会清楚怎么做,注意不要让任何人知道你去夏侯府。”陈买小心翼翼地辞别父亲。
长安城中风波将定之时,齐地又传来了一个让众人炸窝的消息:刘襄死了。宋昌等人收到消息时并没有多震惊,他们多少都知道大概是怎么回事,毕竟卫绾已经十多天没有出现了,总不可能辞官回大陵。周勃和夏侯婴则是直接去了陈平家里,不知道他们商议了什么,总之二人出来时都是心事重重。最为疯批的当属刘兴居,已经快尿裤子了,连夜去找二哥刘章,吵着要回封地屯兵自保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