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么,月亮呢?”
张苍和宋昭面面相觑良久,最终确信了月亮仍然在绕着“地球”转,还好,没有全都跑去绕太阳,看来“地球”还是很有地位的。
这一天的新发现对张苍心中形成已久的观念造成了极大的冲击,在整理出一个关于太阳、太白星、地球、月亮和荧惑星的立体结构之后,张苍表示自己还需要更多的实际观察以证实地球是球体的推测。对此,宋昭给出的建议是去一趟齐地和燕地,在海边观察一下。
“那你接下来有什么打算?在长安玩够了,该回中都履行一下骑都尉的职责了吧?”张苍边收拾算筹边问宋昭。
“是该回去了,来时卫绾曾向我推荐过一个叫冯唐的人,说他的才能不在自己之下,可以帮到我,我打算回去请他出山。”
“冯唐?老夫一个口信就能让他出来帮你。”
“师父认识冯唐?”
“你小子可能还不知道,老夫当年做过代国国相,那冯唐当时就在老夫府中为吏。只是后来因为父亲去世的原因,辞官回家了。不过这人办事没啥积极性,老觉得自己运气不好,是个十足的悲观主义者,你打算怎么用他?”
“学生目前还没有太具体的想法,得等见到冯唐本人,和他交谈过后再说。卫绾对他的评价和师父如出一辙,如果他如今还是这样,学生打算让他帮忙去管理马夫村的煤矿。”
“对了,你说到煤矿,老夫还没听你详细说过这事呢,你是如何发现这种黑色石头的?”
“学生当日去募兵,路上遇到了马夫村的两个人想劫我,被一个叫关良的送信大汉吓住了,也是听他们说去山里找这种可以代替柴火的黑色石头,我才跟他们去看看的,没想到竟有如此收获,现在用来取暖、做饭和炼铁都很方便。”
“确是如此的话,可否容许老夫将此事禀报天子,令其他郡国的百姓也去开采这种煤?”
“当然可以,学生也是苦于当下煤产量太少,很多事不好做。不过这种煤应该只在雁门到渔阳这一带的山中较多,目前尚未在中原地区见到。”
“这就足够了。你回去带上这封手书吧,交给冯唐,能省你许多口舌。”张苍说话间手里不停,迅速写好了一封手书塞给宋昭。
“师父,这书信我不能要。以师父和卫绾对冯唐此人的描述,我不想冯唐因为故主之情而助我,而是更希望能够依靠我自己的说辞和态度劝动他。”
张苍盯着宋昭看了又看,感叹一句“此子前途不可限量”之后,便收下了手书。临别时,张苍还是为这个新收的学生提供了一些帮助,他给了宋昭一些秦末焚毁诸子百家著作后保存下来的孤本,囊杂了包括农家、墨家在内的很多书卷。因为张苍自己更醉心于天文律历数术的学问,这些书他自己留着也没用,不如让宋昭好好学习一下。
从张苍府出来后,宋昭回卫将军府过夜,第二天向父亲作别准备回中都,还带上了父亲让他给母亲捎上的钱粮布匹和书信。巧的是张武和卫绾也在宋昌这里,他们也委托宋昭带些东西回代国老家,车厢已经快装满了,宋昭有些哭笑不得地和车夫挤在了前辕上。
这天晌午,宋昭一行经过灞桥的时候,身后传来了越来越急促的马蹄声,本以为只是寻常路过的驿者,结果那人开口大呼:“前方马车上可是宋昭?”听到这话,宋昭连忙令车夫拉住缰绳,回身爬到后厢上向后看去,顺便答话道:“我就是宋昭,你是何人?”
这位不速之客并未答话,几个呼吸之间便在宋昭的车前勒马,然后就在马上回身拜道:“在下贾谊,久仰代国奇公子宋昭,听闻公子已经出城,特地前来拜访!”心细的宋昭第一眼就发现了,贾谊的马背上赫然装着一副崭新的鞍鞯。
卫绾动作挺快?来不及多想,宋昭就翻身下车了,再未曾谋面,贾谊毕竟也是师兄,自己作为师弟礼数不可废了。两人都是干净利索的作风,几乎是同时落地,宋昭首先作揖答话:“宋昭见过贾师兄,曾听师父和卫绾提及,今日终于有幸得见!”
贾谊倒也豪爽,走上前来虚扶一手,说到:“小弟不必如此客气,你我师兄弟之间不用搞这么多繁文缛节。我也是早就听卫绾说起过,代国宋家出了一位奇公子,种种新奇的想法和手段层出不穷,我早就想有机会亲自拜访一下了。今日一早听师父说你已经出城,我这就赶紧飞马来追你车子了。”
“师兄平日很少去师父那里吗?前两日小弟和师父观察天象,也没见着你。”
“我之前在河南郡守吴公府上做事,前些日子得吴公推荐,陛下召我入宫担任博士,参与议政了。其实我追随师父也主要是学习政论经典,至于数术,尤其是天象,无论是兴趣还是本事就都不及小弟你分毫了。”
“师兄过谦了,弟所好之物其实难登大雅之堂,师兄所长才是真正经世致用之学。不过话说回来,师兄为何这么着急来追我车?”
“还不是因为你和师父的那套太阳中心论。昨日我听师父说了,虽然我对天象兴趣不大,但是若你和师父真能够证实太阳是中心,我们脚下这片大地也在绕着太阳转,想必会在朝野引起很大震动。总而言之,为兄想听听你的看法。”
“师兄真的只是想听天象之说吗?”宋昭眼球咕噜噜转得很欢。
“既然小弟你能这么问,我就不掩饰了。对于天象本身,为兄确实不怎么关心,为兄初为博士,非常需要一些新的谏议向陛下证明自己。这几日为兄有过一个想法,就是上书陛下令列侯旧臣各自回封地,毕竟陛下初为天子,也不愿意处处受制于丞相和太尉他们。只是这个建议不可直接提出,为兄需要一些天象作为佐证,因此来找小弟你寻求帮助了。”贾谊对宋昭非常信任,将内心想法和盘托出。其实很好理解,宋昭身为新任卫将军之子,又是陛下亲自任命的骑都尉,根本不可能和周勃陈平这帮老臣走到一起去,况且,听说宋昭在代国搞了些小动作还把陈平气病倒了。
贾谊如此掏心掏肺,宋昭自然也是知无不言,当然,是除了勾玉以外的事知无不言。贾谊倒也没有刨根问题,只是在宋昭的描绘中,对天象也逐渐有了一些兴趣。他原本只是觉得日升月落昼夜轮转这种事情是千百年来习以为常的,然而宋昭对宇宙、对天体运行的解读,确实是他二十年来从未听说、也从未在任何典籍中看到过的全新的理论。
若是在以前,这些话贾谊肯定是当消遣故事听的,但是昨天张苍已经给他上了一个时辰的数理课,甚至把那个所谓的三次方比例规律的发现之功归到了宋昭头上。贾谊本就对张苍的权威极度认可,他自己多琢磨一下也是能大致明白这个规律的重要意义,而且他想得更远了一些:他当时就向张苍请教,除了太白星和荧惑星,会不会还有其他的星辰也遵循这样的规律,只是目前尚未发现?
对于贾谊的问题,宋昭给出了确定的回答:一定有。至于如何发现,宋昭也当下拍胸脯保证,给他三个月时间,他必能让贾谊亲眼见证一些伟大的发现。此外,对于贾谊更在意的谏议天子之事,宋昭也详细解释了天体运行的其他规律,师兄弟二人充分交换了意见,会谈气氛很热烈,一直持续到太阳落山,风也开始转凉,贾谊才告辞回城。
“宋昌啊,孤实在是有些小看你的这个儿子了。”与此同时,未央宫前的大理石栅栏旁,刘恒边看着年幼的刘启练剑,边自言自语到。回想起自己这十多年在代国为王的经历,似乎只有称帝前后的这一个月算得上跌宕起伏,而在这段时间的天翻地覆中,宋昭这叶逐浪弄潮的扁舟,正在逐渐成为刘恒在故地最重要的倚仗。“可惜,我大汉目下国力尚在恢复,朝堂尚未安定,孤不能给他提供更多的资源,今冬若有匈奴犯边,只能看这个新任的骑都尉自己有多大能耐了。又是煤,又是火锅,又是马鞍马镫,孤真的期待他能带来更多更大的惊喜。”
随着月上屋檐,夜色渐浓,长安城内人声渐弱,在一片孤寂中,刘恒挥了挥袖子,走进内殿,也吹灭了房内的油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