烟花三月,春风和煦,阳光明媚,万物生长,建章宫前的广场上熙熙攘攘,随处可见兜售水、食物和玩具的小商贩,时不时地有追逐风筝的孩童从他们的摊前跑过,身后留下的是一阵无奈的呵斥。广场上的地砖缝隙里,枯萎的松针落叶间蹦出了些许嫩芽,地面上间隔摆放着养花用的装饰大石坛,蜂围蝶阵飞舞在浅草乱花之间,广场中央高高耸立的纪念碑像一位庄严的巨人,默默注视着这生机勃勃的一切。而此时,在一个不怎么引人注意的角落里,在一条普普通通的木质长椅上,一位白发苍苍的老人,望着眼前这一片朝气蓬勃的画卷,回想起那些共同奋斗数十年、如今已不在身边的老朋友,倚在椅背上,晒着太阳欣慰地闭上了眼睛。
忽然一阵乱风吹过,一张不知从何处飘来的报纸挡住了阳光,老人的眼睑在一刹那闪过漆黑,往事如过眼云烟般一幕幕浮现,思绪又回到了年少时间。。。。。。
灼灼桃华掩烈风,问何去?曾北征。功成身退,鼓角难再鸣。昔日狼烟又入梦,趁星夜,挑孤灯。勾划江山赴半生,拓边土,制典程。天狼冲月,隐隐有金声。待到晓时看皇城,花慢摇,起清风。
我们的故事,穿越了千年,就从汉高后十七年开始吧。
中都的秋日较中原来得早一些,这个季节关中及河东地还是秋老虎的日子,中都的傍晚伴着寒风,已经逼着人穿上羊皮袄子了。宋昌正在从代王府赶回自己家的路上,忽然听到一阵急促的马蹄声在自己车边止住,疑惑间挑起了车帘,看到的是一幅半低垂的恭敬的面孔:“中尉大人,代王府急令,召大人及郎中令大人等入府议事,要快!”宋昌一听更疑惑了,不是刚议事完吗,什么事这么突然?话虽如此,手脚却不敢迟缓,立即令车夫调头,赶往代王府上。
半柱香的功夫,宋昌又踏入了代王府的内堂,郎中令张武已经坐定了,内史董颐等人则跟在后面鱼贯而入,大家纷纷迎上了代王刘恒踌躇不定的目光。这毕竟还是一个多事之秋,吕后及其余党日前才遭诛灭,少主刘弘就是个吉祥物,朝廷大事暂由陈平和周勃代为主持,但是谁也猜不透这俩人安的什么心,高皇帝留下的合法继承人已经被霍霍地没剩下几个了,不知道这次进京趟雷的会是淮南王还是代王。
众人纷纷落座后,代王吩咐侍从关上内堂的大门并离开,然后徐徐扫视了一圈,用犹豫的口吻说到:“刚刚接到长安来的消息,丞相和太尉想要迎立本王为天子,也不知此去是福是祸,诸君有何想法?”
一阵短暂的沉默后,宗正刘延首先跳出来摆明了自己墙头草的态度,他表示这种大事不能仓促之间决断,还须从长计议云云,结果话音刚落就被宋昌瞪了一眼,这话等于没说。瞪归瞪,宋昌自己也不敢妄言,结果还是张武第一个给出了有倾向性的建议:“殿下,臣以为此去不妥,其因有二:一来,朱虚侯尚在长安,平诸吕之乱其人立功不小,且早已表露出夺位之心,以我们目前的实力威望而言,去了长安恐怕直接就被朱虚侯架空了;二来,当今天子虽小,但毕竟是合法登基,若殿下进京取而代之,难免不会落人口实啊。”
张武一口气说完自己的看法,在场众人多少都倒吸了一口凉气,看来长安确实是个坑。而心思缜密的宋昌偷偷看了刘恒一眼,发现刘恒似乎有点不甘心,于是拱了拱手提出了自己的看法:“殿下,郎中令之言确有其理,但是臣以为此行可去,朱虚侯虽劳苦功高,但是丞相和太尉也有私心,朱虚侯真要是登基了,他俩肯定第一批被清算。至于当今天子,要是满朝公卿诚心臣服了,哪里还会有迎立殿下的消息传出来?”
一番话说得刘恒跃跃欲试,但是张武面子上却有点挂不住了,方才附和张武的其他人也有点下不来台。刘恒看出来气氛有点不对,向半仰着身子发呆的奉常荀侃使了个眼色,荀侃也不让人失望,操着让人昏昏欲睡的语气说道:“张大人和宋大人所言均有可用之处,至于殿下去还是不去,还需要在下占卜一番,方有定论。”这句话说得比张武和宋昌俩人都费时间,刘恒也看出来大家都急着下班跑路,故没有多做挽留,把人都赶回各家去了。
刘恒那边按下不谈。宋昌一到家,就开始吩咐仆人收拾行装,火急火燎的样子差点吓到妻儿,果然没多久妻子张氏就开始唠叨:“你今天这是怎么了,回来这么晚不说,还急着收拾行李,匈奴又打过来了?那也轮不到你先跑路啊,城中百姓怎么办,到底怎么回事?”宋昌把马拉去后棚,才推搡着跟过来的张氏回到内院,啪的一声关上大门,拉着张氏坐回火盆旁,又拽住了匆匆经过的儿子宋昭,神神秘秘地说到:“长安来消息说要迎立代王,以方才殿下的态度来看,登基一事可行,殿下若进京,我们必会跟随。”本应是令全家喜悦的事,张氏却注意到了自己丈夫眉间的忧虑,于是好奇问了一句:“这是好事啊,我们可以去京城生活了,你在担心什么?”宋昌犹豫了一会儿,解释到:“你也知道,自高皇帝驾崩后,朝堂上一直不太平,孝惠皇帝的子嗣可能已经没了,朝中吕党被铲除殆尽,丞相、太尉和朱虚侯各怀鬼胎,京城根本就没人有能力成为主心骨,就怕殿下这一去也如无根浮萍,做事施展不开,我们做属臣的一不小心就会身首异处啊。”
见妻子若有所思,宋昌声音渐弱,像是开始自言自语:殿下应该也不想一开始就携家带口,所以现在我只是收拾了自己的行李,你和孩子暂且留在代国家中,王后和诸位王子他们大概也会留在代国一段时间吧,多照顾一下他们。昭儿日渐长大了,冠礼之前,得给他找点事情做了,成天跟一帮纨绔逛街打猎可有损我卿子冠军的家风,还得麻烦夫人操心一下昭儿的婚事,最好就在我们代国寻一位合适的姑娘吧。。。宋昌越说声音越低,最后竟在火盆旁睡过去了,儿子宋昭也在坐在旁边闭着眼睛、小鸡啄米般点头。突然察觉到周围一片安静,略感头晕的张氏停止了自己的胡思乱想,取来两块羊皮毡盖在丈夫和儿子身上,随后将窗户支开一条缝,去外院和仆人们一起收拾丈夫远行所用之物。
一夜无话。第二天平明,起了大早的宋昌正蹲在院子里翻看陈年旧书,儿子宋昭睡眼惺忪地,也挪到了院子里,他却是头一回见到家里还有这么多藏书,想要帮帮父亲都不知道从哪里下手了。宋昌看出了儿子的尴尬,笑着丢给他一卷《天问》,说到:“这些书你都没见过,能帮上什么忙?甚至连为父也多年没有翻看了,你爷爷走得早,为父很小的时候就随乡邻辗转来到代地,这些书就是这么多年为父一点一点收集起来的,为的是给咱们宋氏留下一点底蕴。你可知咱们家以前是做什么的吗?”
宋昭看着手里署名“屈平”的竹简,迷茫地摇了摇头,宋昌继续解释到:“前些年只顾着教你《诗经》这些东西,现在为父远行在即,是时候告诉你咱们家族的传承了。我儿谨记,我们宋氏非赵人也非燕人,我们祖上世代是楚人。当初秦尚未一统,你曾祖父曾为楚国令尹,后来关东六国起兵反秦,他追随怀王领兵与章邯、王离等人作战,号称卿子冠军。可恨项籍此人欲夺兵权,以进兵不利的理由杀害了你曾祖父,后来担心遭到报复,又派人追到齐地杀害了你祖父,我宋氏就此家道中落啊!”说着说着宋昌已经不自觉开始流泪,宋昭也不愚钝,接过父亲的话题,恍然大悟道:“难怪父亲一直追随高皇帝,又服侍代王殿下至此,高皇帝确实是替我们家报了杀父之仇啊。对了父亲,那淮阴侯是不是也算我们家的恩。。。”听到“淮阴侯”三个字的宋昌吓得一个激灵,还没等儿子话说完,就连忙捂住儿子的嘴。环顾四周没有人之后,他才松过一口气,略带严厉地而又小声地解释说:“淮阴侯当年谋反之事牵涉甚广,你小子要是不想我们家绝户就不要随意提起!为父暂时就说这么多,楚地的书籍都给你留在家里,你尽快熟读熟知,代王登基之事若顺,你也可有机会回楚地为官,替为父看看我们的祖地了。”
一下子这么大的信息量灌入宋昭的脑壳,就是再天赋异禀的人也没法迅速消化吸收,更何况宋昭只是一个普普通通的官二代。心事重重之间,宋昭捧着父亲丢给他的竹简卷回到自己的小书房,正要放在桌上摊开学习,无意间双手一个倾斜,竹简卷里掉出来一块泛着绿光的石头。宋昭捡起石头用袖子抚掉浮尘,好家伙,原来是一块玉!宋昭虽然年方十四,大大小小的玉也见过不少,只是从来没有见过制作如此精良、可以说是完美无瑕的纯绿色勾玉,方才不慎掉在地上,竟然不见一丝划痕,比铜镜还要光滑,勾玉的圆头中间有一个圆孔,应该是穿线用的。见四下无人,宋昭将勾玉掖在了枕头下面,准备待傍晚父母闲暇时拿出来商量一下如何处置。